谈话剧演员的表演,与编剧和导演是密不可分的。为了演员“自清门户”,此文只谈演员的表演。如果演员替别人背了黑锅,请原谅。
近几年因为工作关系看了不少话剧,通过对比和鉴赏,我有了一个粗略的感觉,虽不能以偏概全,但大致如此:外国演员敢于揭露生活本质(如德国的《狗镇》);香港演员对角色的创造有股狠劲(如香港的《金锁记》《都是龙袍惹的祸》);北京演员的表演有激情和震撼力(如《红色》);上海演员的表演则温馨、细致,不喜欢一惊一乍(如《长恨歌》《家客》)。当然,上海的《商鞅》也是大气磅礴、张力十足,北京和港台也有很多荡气回肠之作。这些现象是由国情和地域文化所致,孰好孰坏,存乎于心,生死离别一声呐喊可以让人撕心裂肺,凄风秋月一曲乡愁也可以让人肝肠寸断,关键还是看人物是否立得住,故事是否感动人心。
上海话剧舞台近年来从原创到复制,可以说是五彩斑斓、好戏连台,也涌现出了一批有艺有志的青年演员。但是,也有瑕疵。有一些演员在舞台上所呈现给观众的角色总让明眼人感觉不鲜活、不生动,无法让人过目难忘。无论是主要演员还是配角,都让人觉得没有全身心投入角色,对自己的体力和能力有所保留。粗放扮演经常多于精心塑造。
我不是刻薄地要求演员扮演每个角色都要百分百精彩,如果演十个角色中有六七个成功,三四个中等,就不得了了,就会被观众称赞为好演员!当然,老马也有失蹄的时候,例如:野芒在小剧场话剧《毒》中后半场的表演就不尽人意。男女演员就坐在台口对话,两个人的那段深情交谈在剧情中很重要,但是,由于野芒把台词说的太水太轻,让观众听不清楚很难入戏。我只是遗憾,这位功力扎实、经验丰富的演员怎么会在一个小戏里如此大意慢待观众。我们是否忘记了“演员的每一次演出哪怕是已经演了一百次也要保持像第一次演的那样有新鲜感和陌生感”的信条?是否忘记了“演员永远把观众的感受放在首位”的业规?
我是借题发挥,想提醒演员在纷扰喧嚣的环境中别把当初从业时的誓言和戒训尘封遗忘了。
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的吕凉在《商鞅》里扮演的景监,给观众提供了一个配角也能创造得很生动的范例。这个角色的戏不多,他的形体动作处理得不紧不慢,台词也说得不卑不亢,特别是老年时,吕凉把声音处理成调高声细,甚至还有点颤抖,那些细如游丝的话语观众也能听得一清二楚。这么一来,一下子就和同台的那些声音洪亮、来去生风的大臣们拉开了差距,人物形象显得格外鲜活。只是他那记耳光的处理有点不妥,他这个秦孝公身边的宠臣、三次向君王推荐商鞅为秦所用、备受大家尊敬的长者,在众臣面前是不会如此自虐的,演员选择当众自抽耳光的动作与角色的身份地位很不相称,即使痛心疾首的自责之心,也要在暗处。
演员塑造形象,一定既要有独到设计,又要合情合理,只有这样不断地寻觅、精心打造,随时调整自己的表演,演员才有可能塑造出不一般化的“这一个”。这个过程真的是又痛苦又刺激,这也是唯有演员才能享受到的乐趣。
对于角色的创造,有些是属于技能范畴的探讨,有些是属于创造多样性的探寻。莎士比亚说“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不同的演员对同一角色的理解和创造也会有不同,这在舞台上是常见的现象。上话原创话剧《家客》的演出,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探寻在同一剧里同一人物的不同演法的机会。
《家客》里的三位演员,无论演艺、学养、人品和资历都令人敬佩。编剧写剧本时想的是他们,导演在舞台构思时更是“死”在演员身上。《家客》被打造成了一幅在物是人非的景象中剧中人如何痛苦反思、相互抚慰、抉择人生的水彩画。我喜欢他们轻松地展示人物的睿智和幽默,但就整体演出而言总觉温馨平和有余、艺术张力不足,少了观众在欣赏中获得撞击心灵的享受。话剧艺术独特的魅力就在于它能与观众产生最直观的沟通和交流,那种心领神会的感觉让人回味无穷,甚至终生难忘。我以为如果马识途、莫桑晚和夏漫天这三个人物的生存状态和心理矛盾在现在的基调上再分别加重“重生”“世俗”和“失落”的色彩,舞台上人物的心理变化和互动交流,会比现在有更多、更大的撞击和思考。例如:马的第一次出现,从叫门到进门再到看见莫,当所有人都不认识他不接受他的时候,他已深埋四十年的“马识途”的灵魂会不会在极度复杂的心情中通过这三个字用尽心力拼死“喊”出来呢?这可是个足可以造成全场“明星”大“停顿”的“戏眼”啊!不知道为什么被忽略了,真可惜。其实,此时观众的心里已经有了这样的诉求,因此也就让他们失去了一次过瘾的满足。
戏再往下走:当被允许留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马识途此时此刻却是家不是家,客不是客,心情应该是谨小慎微、处处当心,唯恐给别人带来干扰,实际上他的到来已经使这个家天摇地动了。这正是该剧的核心,越是在此 “紧拉慢唱”越有故事,也越吸引观众深度入戏去分享人物的喜怒哀乐,这也是话剧艺术的魅力所在。让一个在这个家、在他自己心里已经“死”了四十年的马识途逐渐“活”过来,无论对谁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儿。真正让马识途重生,让他对未来有了自信是“过生日”那场重头戏。所以,围绕这场戏要做足戏码,让人物的内心世界和人物之间的情感更饱满、更感人。然而,现在的戏是说有也有,说无也无。我不得不说一句:“重生”主线的揭示和完成,单靠三个演员的努力是无法实现的。另外,乐手配唱有些轻飘,三个“如果”的桥段有点让人分心,也讓观众来不及入戏,建议割爱。留出宝贵的空间和精力,用在更加厚重的那个“如果”上,这样有利于戏的开展和对人物的剖析和刻画。
我也是演员,很能体谅现在很多话剧排练经费少、周期短,编剧、导演和演员的创作几乎是同时进行,留给演员分析角色、细致加工的余地几乎是零,再加上演员个人的生活环境、创造角色的能力和身体状况等各有不同,他们能克服困难坚持在舞台上为观众献艺,已经让人钦佩敬重了,所以真不忍心在此再说三道四。我是看人挑担不吃力。再说,如何让表演生动?如何使角色有生活质感?如何让观众不仅在观感上轻松愉悦,还能在情感上产生共鸣?这些都是演员毕生要面对和解决的终极命题。说实话,我虽然也知道答案,但是在实践中也很难处处做到。这些带有理想色彩的闲聊仅供同仁共勉和参考,能够接受多少就多少,暂时不接受也没关系,只要心里有观众、志向高远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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