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文本自其肇端以降,始终是以前史性状态作为物质留存与自我身份诗意言说的。所谓前史性物质留存状态,指在自然汰变过程中,任何一种物质镜像从其产生的一刹那就已具备的能够表征当时历史状态的价值定位与存在资格,也就是说,书法文本这种物质实体既存在于史前文化中又存身于其诞生并留存着的历史时态中,以自身的存在姿态彰显那一时代的文化状态。这里的“前史”一词,是包含史前与自史前时代以降至某一“现代书法文本”出现之前两段历史时间的。作为时空留存的物质性表征,书法的现代性言说方式冲决了几千年的文化范式,打破了书法艺术流变过程中已然存在的自律运动状态,开始了新的带有文化震惊意味的文本模式建构,在与西方文化的对话与潜对话、艺术文化视觉的转向中形成了独特的自我表达机制。可以说,现代书法走了一条与传统书法文化精神⑵迥然的道路,即在喧嚣中冷静追思探寻新的文本构筑模式的意象源流,以史前文明和历史上历时存在的艺术化符号留存为主要关注维向,甚或将艺术触角伸展到超越时空的潜意识中,析离、整合,从而构成能够言说当下书法叙事的文本。wWw.lunwen.net.cn此种文化现象的出现是“当代中国书法在传统观念和外在文化的双重压力下,新的异质性和文化动因向这具有数千年传统的艺术形式的大量渗透”(3)对传统艺术叙事表达机制与文本言说范式强大冲击下的必然结果。东西方文化的互渗与共融,以及“当代书法创作已经进入以展览为中心的新时期”的文化语境,大大触恸传统书法文化的千年积淀,在此文化语境中奔突与寻绎,刺激并衍生出变形化的艺术审美表达文本——现代书法。审视传统书法艺术的精神表征:“重意不重形”、“书之妙道,神采为上,形质次之”,(见图1)如何寻得民族艺术现代性审美心理的认同,则是艺术生命走向的嬗变之维,书法新质性的诗意表达,更需当下文化语境的催生与激发。透过深层文化心理的遮蔽,我们可以看到,“此时的现实欲望和追求以及艺术的话语表达机制,不再是俄狄浦斯式的向内回归或陶渊明式的退守——在对抗与冲突面前转过身去感知自然的宁静和谐”,“冲突性体验在艺术实践中具有较强的代表性,表征的充满对抗和冲突的意识形态以及一种社会心理的驱动与追求,这对于传统文化心理和生命存在方式无疑提出了强有力的挑战与冲击。”(4)“盖文体通行既久,染指遂多,自成寻套,豪杰之士,亦难于其中自出新意,故遁而作他体以自解脱。”(5)现代书法这种标举以墨色的浓与淡、干与湿,节律的轻与重、缓与急,意象的破碎与文本的整合为时代书法艺术特色的文本构筑范式恰恰是对传统范式(包括文字造型的解构与重塑)甚或对整个书法文化存在方式的冲击。古与今、传统与现代的对话,冲突已不可避免。抗拒与拯救,建构与逍遥,探究现代书法精神,追寻诗意,是书法艺术突变与流衍中最具现代意味的挑战。书法文本存在的诗意,是中华民族本有的、逐渐积淀并时时勃发的能够言说自我文化定位与身份认同的审美共感即审美文化心理。诗意的寻觅过程即是书法现代性文本建构身份得以认同的过程。“在传统书法历史原级性与现代书法现实流动性之间的对抗、冲突与裂缝中”⑹艺术实践者如何寻求书法意象并将其加以审美变形或情感投射来寻找解决现实问题的方式与途径,以及如何与当代书法生存的文化环境即“视觉文化”、“展厅文化”相适应并葆有艺术的生命意识与传统留存最终获得艺术精神自洽与诗意表达?
基于此,本文将力求在对现代书法文化现象进行言说与梳理的同时,揭示出现代书法在新的文本表达机制干预下的诗意寻绎历程。
一诗意的积淀与选择
作为建构现代书法文本的艺术形象,是书法文化诗意寻觅与表达的重镇。传统与现代的转换与承继,能否以现代意识观照传统,对传统重新认识和发现,以前史性与前瞻性的目光与胆略洞察传统艺术形象中所蕴涵的现代性留存,尤其是对史前艺术符号的借构,成为传统文化进行现代性转化的关键。当然,一些具有现代性意味的诸如西方现代艺术表达方式、日本墨象派书法艺术、中国传统水墨绘画艺术等既具形又重意的文化层部也是现代书法艺术的源泉。所谓“现代性”,指的是转瞬即逝的、即兴偶成的、意象多变的事物的那一半,另一半则是永恒不变的,(7)这种不能蔑视或取消的转瞬即逝、即兴偶成、变化迅疾的因素是现代书法拨冗寻幽的关节点与求取内核。而当下书法文化借鉴方式不期然都是以“陌生化”文本意象借取与建构机制对现实生活话语言说和形象来做前史性探寻的,在艺术的嬗变与艺术意象中寻求可塑断片,与之交感,寻得原初艺术文本表现的可能。
现代书法艺术在其文本意象源上,始终以一种“文化自觉”的姿态来观照,在人类文化历史长河中曼倩其身,以众多书法文本为意象源,以自我的艺术理想在审美历程中做有价值的停驻。审视现代书法文化境况,艺术家的艺术视觉以及最终停驻点,已从传统笔墨书法文化或秀妍温文如溪水潺流的空灵(见图2),或激荡狂放若鹰隼绝叫冲天的雄壮这两种审美维向中游移开来,独对史前岩刻艺术,画像砖碣等等符号艺术化比较强的前史文化(见图3)情有独钟。众多书法艺术家惊喜的发现,用诸如此类与传统书法文化殊异的艺术意象源来构建现代书法文本,较易与当下书法文化语境相契合,从而形成既符合时代艺术潮流又独标书坛的书法风貌。这无疑为书法艺术在流衍历程中应和时代文化语境而呈现“宏大叙事景观”提供可能性层面,既彰显艺术精神与价值走向,又标举艺术家的精神旨归与生命情态。对现代书法文本意象源的寻绎,就是艺术家自我艺术情感与生命体验的寄寓与彰显。而艺术精神的寻绎与艺术家情感与生命的寄予,恰恰是在陌生化文本建构机制中寻得并诗意地表达出来的。陌生化创作机制作为文本构筑方法,以什克洛夫斯基为肇端,认为当我们对事物的感受变得习以为常时,我们的感受往往就会成为一种机械反应,对被感觉的事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越过感觉而直达认识,仅仅是知道事物存在而已,并不能说出什么来。而陌生化机制则是意念中事物在反常(陌生)化后,就打破了感觉上的惯常性,事物变得鲜明可感,使我们回到原初感觉的震颤瞬间,尤其提倡以陌生化机制将取诸现实的各种材料进行变形处理,产生距离感,造成神秘意味,使之成为艺术的构成因素。因之,当下书法文化的文本建构机制也积极采用,成为现代书法文化向传统书法文化殖民并君临其上的有力变绎原则。“历史前进一步,往往伴随着向后的探本求源”,⑻如果说清代碑学是以走向山林,走向萧山古寺,寻找失落的碑刻而引发书法文化的一次变革,那么,现代书法弃绝传统模式,在民间书法、碑刻、铸模、器物、岩刻、残币、简牍等野逸物什中追寻先民的具有现代文化意味的形体、断片、文本甚至精神遗留进而追问人类失落的童心,(9)则是在当前文化语境召唤下,艺术家以前史性视角、陌生化文本创作机制来观照具有文本价值、涵咏意味的艺术留存的自为自在的文化行为。在艺术意相的探寻中,大量具有现代书法意味的前史文明在清代碑学余震的波及下,由艺术家选择梳理出来,甲骨文的出现震颤了传统符号文化,也冲击了原初流衍的民族审美文化心理,使得人类的审美视角空前的敏锐与宏阔起来,在前史文明中溯流而上,追寻时下熟识的文化构成的原初意蕴。现代书法文本建构试图于潜移默化中寻求前史文化的自然见出,增强文本表征的整体蕴涵,进而寻得当下书法文化与前史文化在悖谬与融合、冲突与互渗两难抉择处的文化根性,即民族审美文化心理的认同。
二诗意的表达与栖居
对现代书法文化的历史境遇、身份与姿态进行整体性关注之后,我们将就现代书法在当前文化境遇中的诗意寻绎状态进行深入探究。观照二十世纪书法文化流变历程,可以见出,是多元文化镜像——传统性、新传统性、现代性相互抗争,并由现代书法文化向其它书法文化殖民并取得话语言说霸权的衍革期。现代书法,作为标写时代书风的新的文本镜像,是在新的历史境遇下,既有对时间的叙事,即历史历时存在状态中书法文化的时态,又着重于其被指称为一种文化现象的话语界定。能够言说当下书法在意象借取、文本建构范式重新书写的因由、以及如何应和时代点召,进而契合处于流衍过程中积淀千年的民族审美文化心理。为便于本文清晰解读、梳理现代书法文化现象和论说方便,在此,拟将现代书法文化分为前现代书法、类现代书法与现代派书法三种书法文化镜像,在对每一种镜像作梳理探究时,以美学视角对其内在精神和外在形象进行探寻,并在探究过程中审视三种书法文化镜像在书法文化语境中的各自定位,明晰前现代书法、类现代书法的存在状态(既为现代派书法的衍革与突变做准备又与其共时存在于书坛)。关于现代书法文化镜像的三种形态划分,笔者是依据现代书法文化存在的整个镜像表征以及三种形态各自对传统书法的内在精神与外在面貌的状写来作划分的,在此,我们可以通过对能够彰显现代书法流变面貌的艺术文本的解读来洞悉现代书法文化三种形态在陌生化文本构筑机制干预下的镜像的衍革与诗意寻绎的过程。
前现代书法既作为书法艺术文本的时间言说又展现文本本身的艺术特征,其文本创作以陌生化机制观照传统书法文化,多以纸本(丝绢)文化即以笔墨工具创造的前史留存作为意象源(碑碣作为记功谒吊的书法载体,受其功用限制多以端庄秀妍、规矩方圆出之),从中析离并以笔墨工具的特殊性构建既含传统书法意蕴又微谙现代意味的书法文本,对笔墨技巧(以画法建构书法)甚或对点画作微异于传统书法的笔到意到的书写状态的扬弃,不求点画的精准,但却自具神气。以此为征相,前现代书法文化虽与传统审美意识相疏离却颇具神韵。李骆公、谢无量的书法文本在同时期的书法文化语境中,风格极为怪异,一度处于尴尬两难境地,视为离经叛道的艺术,但是细细读来,线条乃至整个文本不过是经过陌生化审美创作意识干预的产物,完全没有脱离开传统文化语境,是传统书法文化观念的线条以陌生化处理机制来呈现特别韵味的非异质性(相对传统)变体呈诸方式。水与墨的融契,作为中国画的表现构成,使众多艺术家耽身此道探索不息。墨之凝重与水之至清两相交契,通过以水裹墨、以水破墨、以墨裹水诸多水墨处理方式观照事物,意象空灵、意境悠远。远山近水,毕现画家闲逸悠适的襟怀,黄公望《富春山居图》可以见出。李骆公深谙“以水裹墨”绘画技巧,且在艺术文本的转换间(绘画向书法)将这一陌生化观照机制诗意的表达出来,独抒性灵,于浓淡干湿的画意散溢其超逸的审美诗情。单就书法技法来看,“以水裹墨”,即是以水与墨的友契来标写书法线条的浓重或轻淡,线条外刚内柔,刚柔相济,中间墨色清淡、外部较浓,淡则轻灵、悠空,重则沉而不滞、凝而静笃,气脉畅达,体势独异,文本流溢自信与温存的风貌,温润和美,如坐春风、如沐秋月,气息青春典雅,气韵古朴蕴藉,是直观的图画式表达,直接昭示出书法诗意寻求的状貌,这就打破了千百年来传统书法文化的范式,摒弃了原初的或如江河日下一泻千里、或温文尔雅若笑女拈花娴静淑仪之书法文本建构,转入对文字母体进行原初观照,既以篆书的象形使书法文本颇具图画之貌,又使以水裹墨的陌生化机制处理的线条尽得书画风流。如果说李骆公书法文化的前现代性符合原初绘画(类绘画文字处理)文字表征,那么,谢无量“孩儿体”则是在纯粹自我情性于静观默察之中寻得诗意语言的逸趣。(见图4)其书法语言疏离于喧嚣,归于恬静隽永,既有古韵悠扬的陶然醉意,更具艺术生命力勃发溢荡的诗性潜因,独标风神,自具神韵,“不受古人牢笼,超然独出”(张维平《松轩随笔》),味厚神藏,落笔厚重,劲气内敛,结字与线条生拙稚凝之中蕴藏遒媚之态,“拙中含姿,淡中入妙,”十分含蓄蕴藉,“笔短意长”,深谙恬静意态,于稚拙处见胜而殊异传统书法文化。其本真情态借由稚气朴拙的犹如孩童写就的文字语言表达出来,脱却心身负累,寻得纯艺术性的童心追适,谙合了书法艺术的审美情结,在有限的生命、生活中以静穆温谧的文字追求一种无限的生命、生活,更加凸显书法文化的诗意境界——一种对人的本质意义的彰显,对灵魂的升华和人走向心灵自由的诗意表达。
在前现代书法文化意蕴的深层观照中,书法文字神秘的内涵和变化诉诸笔墨时的美学趣味与内在逻辑,书法的人格化和抽象化,都是书法文化诗意之思。诗意之思使整个传统文化语境下人的主动性、行为物化,本真情态物化,从中寻觅本真,将人从各种负累中解救出来,以恢复生命的自由。书法文化的陌生化观照,将人的心灵暂时与物性世界隔蔽、以纯化的情感审视前史文化,探寻独具一格且彰显自我情态的意象。鄙薄书法言说的法度,礼赞毫无负累的精神物语。前现代书法文化正是在秉承传统书法文化——书法艺术是贯穿人生宇宙的一种创作主体的表现,时刻观照着生命的真实根源的基础上,以“书为心画”作为心灵潜语,书法艺术是中国哲学行为性存在的诗意的外化形式,通过形式的美追慕“书意”与“诗意”的通达,寻绎“书迹”与人的本真情态的潜通暗合。静对前现代书法文本,我们可以思见那无欲无求、任情恣肆的情状从书法文本上如醇酒般流香、宛然一老叟竹杖芒鞋优游于山林之间,或枕石漱流或援琴舒啸,溢荡不息千年传统书法文化的精魂,又可敏锐的觉察到一股清新思变的书风在流衍奔突,且势头强劲。
历史证明,在书法文化流变的长河中,民族文化诉求都在艺术嬗变中得到确认,类现代书法文化观念的嬗变,书法语言的演变及审美形态的更替则可以从书法文本所彰显的情态意蕴及艺术精神中寻绎出深潜在创作主体文化心理深处的心灵“潜语”,及人的觉醒、人性的张扬而不狂躁,进而寻绎艺术的最终旨归。从传统寻绎到对文本期待视野的陌生感初临,类现代书法文本艺术的自为性与自我认同意识的增强,已然殊异于传统书法文化,要说是对前现代书法的递接、承传,莫如说是以更为积极主动的姿态与传统书法相疏离,将艺术意象溯取触角探伸的更为邈远。尤其注重具有现代意味的书法文字征相的物质留存,以铜器铭文的圆润秀逸为基,在瓦当、岩刻、铸币等器物上摄取,吸收文字的狂逸气息,使得书法文字意象的现代性书写风貌虽具野逸之气、似与传统书法迥然有别却又温润平贴,有大气象。追求邈远、苍古、历史原初意味,注重时空陌生感的寻觅,以时间和空间距离将文本与现实相疏离,以熟识的文字与陌生的艺术风貌呈诸观者,凸显文字的原初状态,以此彰显艺术形象的特征与艺术精神的溯取,体现民族精神气质、审美趣味、心理内涵的渐变,形成可接受性,达到民族审美心理的认同与诗意表达的可能。
最能表达类现代书法文化古拙与陌生意识初临的文本多以篆书、草书为重。孙过庭《书谱》中言及的“篆尚婉而通”(见图5)的篆书中锋用笔规则在真实历史文化语境的映照下,显得力所不逮,而上古文字体系的发现向世人展现了上古篆书文字书写时的风貌,那些古牍上随意萧散、又极富原始生命意味的“侧锋”用笔,时空的渺远隔绝了常态审美心理对文化的认知通达,令原本就已很奇诡的古篆空间更具有异姿妙态了。阅读王友谊的书法文本,颇具类现代书法文化意识,结字以甲骨、金文、小篆相糅,又以金文动态的空间态势使之归于和谐统一,整个作品在形式上随意揖让腾挪,却自具矩度,大有“神龙变化,屈伸无尽”的意象,用笔侧锋出之,墨法枯索而韵味盎然。游移其中,我们仿佛踏访了远古原初文化,倾听了远古文化的足音,飞逸奇深的线条中看到了民族文化的积淀与当下审美的诗意颔首。
类现代书法文化的存在使现代书法否弃共同文化表象从而进入历时文化积淀进行汰选与积存成为可能,为现代书法认知母语文化从中寻绎与现代的契合提供诗性文化荫庇、使之接近寻得艺术旨归。其旨归的寻得,以现代性书法文化言说范式即文本本身的陌生感的主流呈现为艺术特征,却难于为当下审美文化心理所认同,现代书法审美认同之路漫漫且修远,但却具有审美认同的空间。
现代派书法文化现象是书法文化诗意寻绎历程中的重镇,是当下书法主流意识,具有着全然否定传统自成格调的文本言说霸权意味。经过前现代、类现代及现代派三个流变驿点,给当下书坛以及整个民族审美文化心理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急速的转换着审美旨趣,而其浮躁之气也使其毁誉参半,莫衷一是。或说现代派书法的存在破坏了书法艺术精神的承传递接,放逐了诗意表达的存在意象;或说开创了书法文化的新局面,既秉承传统又为书法文化提供了诗性空间,调动了世人的期待视野与审美认同欲念。审视现代派书法存在的当下语境,不能不说对其言说范式的影响甚大。当下书法文化语境——“视觉艺术”、“展厅效应”的高扬犹如双刃剑,使书法从精英化走向平民化,从书斋雅兴到民间吟唱,“潜在着浮于表面的热闹而有失于艺术的冷静与深刻的文化行为,对现代派书法的文化品格与审美取向影响巨大”,(10)“由于急功近利,容易造成创作主体片面追求‘展厅效应’,丧失情感倾注,缺乏诗意情态的投射与表达可能,使创作活动失去人文精神和主体精神的依托而变成从形式到形式的产品生产。”形式至上的标榜,“丑书”的走俏,莫不昭示出现代派书法文化的偏激、浮躁、造作、媚俗等畸形心态。尤其是书法语言的形式化倾向,从当代文化发生视角看,形式化倾向是展览竞争机制催发的结果。对古典与传统进行复制、搁置、整合,诸多物质材料的应用(如将几种古代书法文本复制、与报纸粘贴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景象给读者造成书法文本言说的最初震颤,传统意象与艺术精神被放逐遮蔽不彰。作为一种客观存在,其正面反映了人对生命本质的认同与心灵选择的肯定,其负面表现即是书法创作追求刺激性而忽视涵咏意味、放逐了书法文化的本体精神,完全歪曲了现代书法艺术精神特征:情感化、写意化、自由本真、深层心灵自由化倾向。眷顾传统书斋创作模式与诗意表达的涵蕴性,现代派书法两极状态(诗意的寻绎与诗意的毁损)存在,却难与千年承传递接不息的审美认同意识相融契,颇多抵牾。重内在学养的积淀,重诗意的流露,重人文关怀,这些亘古不易的艺术精神的缺失,却是不争的事实。
诗意的毁损姿态、非正常的创作动机造成了现代派书法乃至现代书法文化与民族本有艺术精神相疏离,给当下整个人类文化层面投射了阴影,遮蔽了书法艺术本有的光辉。此种现象是我们所深恶痛绝、极力鄙薄、竭力摒弃的。当然,现代派书法艺术精神的表面背离,在民族本有的审美文化心理以及认同方式干预下,“不至于象西方的现代艺术那样,在获得充分的表达自由的同时也陷入了深刻的叙事危机或者说表征危机。”(11)拨开现代派书法文化表面的喧然景象,一批“取法乎上”、始终沉思默寻现代书法文化诗意表达的艺术家,还是为现代书法诗意流注并影响世人的审美心理、赢得对艺术文本的认同而辛劳不已。面对当下书法潜在的危机与显在的繁荣,凝定心绪,上溯历史,以陌生的意识、陌生的情感追忆陌生存在的时空状态,给世人展现陌生的透溢深层审美文化意蕴的现代派书法文本。“学院派”现代派书法文化的探索,以诗意的寻绎为旨归,以陌生化机制观照历史文化为走向,极大的丰富、充实了诗性表达空间,深入关注艺术家使命和精神生态以及生命本体的意义原则,否弃心灵的物质遮蔽,真正完成心灵的超越。“这种超越从时间上讲,就是超前,因为艺术家从来都是人类精神世界的前沿阵地的探索者;就空间而言,则指获得艺术上的新的高度与跨度、挣脱一切自我羁绊,”(12)生命诗化,艺术纯化。从理论与实践变革着传统书法,又为现代派书法做到了去弊作用,引领现代派书法奔向狂欢时代。传统书法重视文字的形音意的和谐统一,而“学院派”书法追求文字的形体解构、重写,不满于笔墨无言的倾诉,在大气盘旋的线条与拙朴的空间构成中,努力实践现代性理论阐释,注重“形”即线条的纯化构成和分布所具有的视觉效应与心灵律动,“使得当代书法创作遭遇到深刻的焦虑”,⒀但又不得不膺服于时代的悸动。在传统与现代的承传与渗透中,强调书法时空感的裂变,突出书法线条运行和空间割界的音乐效果。“学院派”书法艺术家秉承传统书法文化精神自由的书写,但时时求异,拒斥千篇一面、循规蹈矩,凸显出独异的狂狷之气。他们坚持获取传统精华,离弃传统,不以拆解、毁损、游戏来观照书法,而是对传统进行变革与重建。曾来德,在现代派书法艺术实践中,其建构颇具“学院派”气息,在意象索取与文本建构上,“返回古典传统(二王以下的帖学碑学)以前的原初性的中国文化源头,从远古的蛮荒气息中,从石器时代的陶器花纹线条和空间分布中,从汉代简牍民间性书法、敦煌写经中,(见图6)去寻找那雅拙、天趣、神骏的、未经过‘古典’过分修饰束缚的原生态书法,使当代艺术精神与原始意象接通”,⒁或追求文本话语言说的创作,注重时空裂变中的视觉震颤与情感震惊。其文本风格多样,从“字体、用笔、结构、章法、墨色都绝不相类”,“追逐大、险、奇的书风反对一元风格”,“张扬非定型化、不确定性、非体系性、开放型”,(15)求企古典传统的两极拉伸。尤其是王镛、沃兴华、白砥等人的现代派书法探索,作品虽然在审美变形以及美术化文本建构追求中,表现线条内在张力,追求结构空间叙事的夸张与变形,但其文化内蕴处处流溢,秉承“以无法为有法”的书写法度,“以无限为有限”的高妙构图范式,“时刻在保持审慎的创作态度中对传统自律性”(16)稍有逸出,在审美变形的同时,照顾审美心理的客观状态,并积淀着陌生的但又传递了千百年的程式符号,自有书法语言言说的隐喻魅力,有着审美价值转换的可行性,确保了书法艺术的持续性与现代派乃至现代书法文化的存在立场。
结语诗意的寻绎断想
检审现代书法文化的言说与当下成就,瞻望其流向,书法文化诗意的寻绎看似与诗意的寻得距离越来越远,时空隔膜感强烈,大有背离诗意、毁损诗意形象的表达、颠覆传统、解构文化、倾慕审“丑”现象,从而自绝于书法文化,抗拒了民族审美心理的认同。但是,现代书法文化现象的出现,在文本的创造以及意象溯取机制干预下,使书法文化在自觉转身的看似无奈的叹息中完成了既彰显自我生命情态又应和时代与民族审美认同的自我文化心理建构,其深层意韵流溢着前史文化意味。表演陌生程式符号艺术的现代书法,追寻诗意,关注生命状态,在当下的喧哗文化语境下,能否寻得诗意完成栖居?
当代西方文明在自我拯救中,走出了固守的逻格斯中心论,追寻无固定中心,寻求更开放自由的心智,⒄融通了中国文化千载以降的文化暗含,开始追问人类的精神认同和艺术取向。现代书法文化的主动姿态、主动精神以及诗意追寻实际就是对原始自由率意的书写精神和人类本真童心的追问,是对充满雄伟、豪壮生命气息和以风骨为标志的雄强、质朴的内在精神的呼唤。⒅现代书法深植民族文化的深层意蕴之中,以对母语文化的探寻,来丰富民族审美心理构建、追思生命状态的诗意化,承认书法诗意表达及书法文化的属性,情感投射构成书法诗意表达的可能性空间——线条的轻重缓急、墨色的浓淡干湿、文本结构的绘画美带有原初的回归意味,以变形的书法潜质徜徉流衍,这便是现代书法文化存在的根由和诗意寻绎的最终旨归,现代书法文化的艰维诗意寻绎之路本身就已意趣盎然,完全有诗意寻得臻达澄明之境,从而完成诗意栖居的可能。参考文献与注释:
(1)(3)(4)(10)(11)黎东明《审美变形的艺术表达机制》,转引自《书法报》2004.3.8第4期
(2)详见马奇主编《中西美学思想比较》,第十章,1994年版,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5)王国维语,转引自龙泉明《中国新诗流变论》,2003版,人民教育出版社
(6)参阅吴振锋《心灵自由——对新时期书法文化意向的回望与反思》,《书法研究》2000年第一期p9
(7)吴振锋《心灵自由——对新时期书法文化意向的回望与反思》,《书法研究》2000年第一期p3
(8)宗白华语,转引自吴振锋《心灵自由——对新时期书法文化意向的回望与反思》,《书法研究》2000年第一期p23
(9)吴振锋《心灵自由——对新时期书法文化意向的回望与反思》,《书法研究》2000年第一期p23
(12)(17)吴振锋《心灵自由——对新时期书法文化意向的回望与反思》,《书法研究》2000年第一期p29
(13)(14)(15)(16)参见王岳川《中国镜像——90年代文化研究》,2001年版,中央编译出版社
(18)参阅(美)h•帕克《美学原理》,张今译,2001年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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