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1889-1951;)是现代西方最具影响力的哲学家,与他的前辈和同时代人不同,维特根斯坦的哲学是他天才的一个奇妙产物,他的一生两次对哲学的发展产生了重大的影响。但对于这个哲学天才和思想巨人,目前国内外学术界的研究及所取得的成果并不多。究其原因,一方面,人们似乎更关注其传奇人生;另一方面,维特根斯坦生前出版和发表的作品甚少①,学术界对其著作的搜集整理花费了很大功夫;更为重要的是维特根斯坦的哲学内容庞杂、风格独特,以致让人费解。施太格•缪勒在《当代哲学主流》中指出:“就我所知,迄今为止在世界上还没有一本全面论述维特根斯坦的书。相反,却有了一系列出色的专题论述。”②另外,很多研究简单地将维特根斯坦划归为分析哲学或语言哲学,给他乱扣帽子,显得视野不够开阔,因为维特根斯坦几乎对西方所有的现代问题都做了反思。也正因为对维特根斯坦研究的不足,为我们的研究留下了很大的空间。本文所做的努力,便是试图立足文本,指出维特根斯坦哲学思想最终的落脚点便是我们的生活世界。
一、对传统哲学的批判
维特根斯坦所处的时代,正是欧洲各种危机爆发的时期,处于那个时代的哲学纷纷对此进行反思,对欧洲几千年来的传统哲学进行彻底的批判,维特根斯坦便是其中之一,他对西方的传统哲学做了最为彻底的反思、批判和颠覆。
维特根斯坦认为哲学问题的产生源于我们脱离了生活世界,在于我们在头脑中想出了_个_般的东西。他说:“我们对于一般观念的另一个看法是,它是_种_般的图像……这就是哲学问题的标志。”那么,是什么使我们相信我们心中一定有这样_种_般观念呢?原因就在于哲学家脱离了生活世界,哲学中充满了虚假的论证,人们脱离生活世界而只在头脑中进行思考,这是一种哲学上的迷惑,一种哲学就是一种迷惑。维特根斯坦认为哲学上最危险的想法就是我们用头脑或者在头脑中思考,这也是传统哲学最大的弊病,他比喻说:“谁从事哲学研究,就会经常在谈话时做不对的、不合适的手势。
在维特根斯坦看来,哲学完全是无中生有,并且制造出各种各样的混乱,从这个意义上讲,哲学家就相当于一个精神病人。在《论确实性》中,维特根斯坦举了一个有趣的例子:“我正在同一位哲学家坐在花园里,他一次又一次说‘我知道那是一棵树’,同时指着离我们很近的一棵树。第三个人来到听见了这句话,我告诉他说:‘这个人精神并没有失常。我们不过是在进行哲学思考。哲学似乎不屑于与普通事物为伍,哲学家忽略了我们生活中很多根本的问题,追求所谓的深度和本质,要求理解一切事物的基础和本质,将主观感受实体化,并且认为这些就是哲学思想,他们还将这些虚假的问题视若珍宝,顶礼膜拜。维特根斯坦却认为,我们需要理解的恰好是我们眼前的东西,因为我们并没有很好地理解它们,他说:“凡是我们并不觉得引人注目的东西都造成了一种不引人注目的印象吗?凡是普普通通的东西就总是造成普通性的印象吗?
另外,我们的语言脱离了日常用法,也是哲学问题产生的重要根源,哲学造成的混乱也在于此,维特根斯坦说:“……我们的混乱是当我们的语言机器在空转而不是在社会科学论坛日常工作时产生的。“这正是哲学应做的最后一件事。布罗德说,哲学致力于达到清晰,而如果所使用的词语的意义是这些词语在正常生活中没有的,那是令人震惊的,而且是许多混乱的根源。”®实际上当人们正常地使用语言时,哲学问题也无从产生,因为人们在正常的语言中根本不会想到那些问题,在《哲学研究》中,他举了一个很深刻的例子:“请你看着天空的蓝色并对你自己说:‘天空多么蓝呀丨’——当你自发地这样做时—并无哲学意图时—你心中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想法:这个对颜色的印象仅仅属于你。而且你会毫不犹豫地对旁人喊出那种感觉。”®在另一个地方,他讽刺说:“当我说到这张桌子时,————我是不是在回想:这个对象叫做‘桌子’?”®我们也可试想一下,如果每一个人都有哲学家的那些奇怪想法,那么我们的日常生活和交流真的就会一片混乱了。我们总是有这样一个想法,认为在哲学中谈论词和句子,并不是在完全普通和日常的意义上,而是在一种高深的和抽象的意义上,似乎哲学家们口里说出的事件,往往是理想的实体。对此,维特根斯坦说:“一旦我想到这个句子的日常用法而不是其哲学的用法,句子的意义就立刻变得清楚和平常了。”輯维特根斯坦认为哲学家对词的使用是一种错误的用法,只是脱离了它们正常的原初的使用方式。“当哲学家使用一个词——‘知识’‘存在’‘对象’‘我’‘命题’‘名称’——并试图把握事物的本质时,人们必须经常地问自己:这个词在作为它的老家的语言游戏中真的是以这种方式来使用的吗?”輥他认为,当我们在哲学上倾向于把某种完全无用的东西充作命题时,那常常是因为我们没有充分地考虑它的应用。维特根斯坦总结道:“当语言休假时,哲学问题就产生了。
维特根斯坦将哲学称为一种病,一种脱离正常思维的理智疾病,因此“哲学家是那种在达到常识性观念之前必须先治疗自身的许多理智疾病的人”輥。维特根斯坦还指出,哲学家除了在理智方面出现问题外,还都患有偏食的毛病,哲学家形成自己的观点之后,就从现实中脱离出来,再也不回去看看。“哲学之病的一个主要原因一偏食:人们只用一种类型的例子来滋养他们的思想”輥。所以维特根斯坦认为:“在每一个严肃的哲学问题中不可靠性一直向下延伸到根基……人们不得不总是准备好去学习一些全新的东西。”訛哲学仿佛是处在智慧的最高处,人们就像天文学家观看遥远的星辰那样去观察他们的观念,但他们其实是愚蠢的,他们的行为往往只是和小孩子差不多。“在哲学家看来,更多的青草生长在愚蠢之谷里,而不是生长在荒芜的聪明之峰上。”訛哲学家错误的认为,哲学没有深度是不行的,他们为现在的问题失去深度而感到苦恼,认为现在的人们太肤浅,他们期望的是最新的、深层次的、前所未有的阐明。他们常常试图跳跃过巨大的思想鸿沟,于是陷入其中,因为实际上眼前的东西才是最难理解的东西。哲学一味想脱离生活世界,但实际上不会有什么新的发现:“……哲学问题的解答永远不允许有意外……人们在哲学中什么都不会发现。由于过去我未曾充分清楚地理解这一点,因而在这方面犯了错误……与我在这种关联中要关注的相反,错误的看法是:我们可以谈论某种至今尚未看到的东西,我们能够发现全新的东西。这是错误的。实际上,我们已经拥有了一切,也就是说,在眼下,我们不需要期待什么。我们就是在我们的日常语言的语法范围内活动,这一语法已经是现成的。因而我们已经拥有了一切,不必期待未来。
二、维特根斯坦的哲学研究
维特根斯坦与传统的哲学家显得十分不同,他并没有受过什么哲学训练,也没有读过什么哲学书籍,他知晓的哲学家并不多。比较起来,哲学书籍对他的影响远远比不上艺术,特别是音乐对他的影响,甚至是小说,他认为自己从小说中受益匪浅,并在很大程度上启发了他的哲学写作。维特根斯坦强调理论与实践的统一,他厌恶那些学院式的研究方法,很多时候他都想放弃哲学去从事一些其他的劳动,但哲学却一次次地走向他,迫使他不得不思考哲学,而他一思考哲学往往就进入一种迷狂状态。他也不止一次地放弃大学教职工作,认为剑桥大学并不利于思想的产生,他离开了剑桥到乡间生活时往往感到思维敏捷,思想也能达到真正的深度。但即使是在乡间,他的生活方式和入迷思考状态并不与当地的生活格调相同,住在不远的邻居常常把他当作疯子。
维特根斯坦的哲学研究,几乎和传统割裂开来,他强调重新开始,因此极富原创性,当然,他也承认这些都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意志。在他看来,书籍充满生活,像蚂蚁一样多,人们常常沉浸其中,而忘记深入到更基础的东西中去,因此不能提出足够深刻的问题,虽然新思想赖以诞生的那种劳动是痛苦的。维特根斯坦认为他的思想范围比他的想象范围狭窄的多,他始终认为智慧是灰色的,而生活和宗教却充满色彩。虽然维特根斯坦几乎是20世纪最具有原创性的思想家,但是他也并不是一个狂妄的人(维特根斯坦早期认为他的《逻辑哲学论》解决了所有的哲学问题,给人狂妄的感觉,但是后来他显然意识到这是不对的)。维特根斯坦也不认为自己就能治好哲学的疾病,虽然他还要尝试。另外维特根斯坦一直都很担心自己遭到别人的误解,并且他也认为大多数人误解了他的哲学。但他仍然抱有一些乐观的希望,在《论确实性》中,他用一个比喻对自己做评论:“相信一个哲学家,一个能独立思考的人,也许会有兴趣读我的笔记。因为即使我很少击中目标,他也会认出我一直在瞄准的靶子。”®另外,维特根斯坦也并不认为他自己的哲学都是正确的,他曾说:“开头的一个洞见比中间某处的许多见识更有价值。”訛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出,维特根斯坦对自己的哲学论述并不是十分满意的气为了揭示以往哲学的谬误,维特根斯坦尽量使用描述的方法,这种方法在他的《哲学研究》中表现的尤为明显,他常常将他的问题以假设的对话得方式展开,他总是在描述_个_个的语言游戏,描述语词在日常生活中的实际使用而不改变任何东西(他认为哲学不可能给语言的实际使用提供任何基础),他说:“我曾写道:哲学思考的唯一正确方法在于:什么也不说,让别人去对事物进行断言。现在我依然坚持这一点。其他人做不到的是把规则_步_步地、按照正确的次序进行分解,直到所有的问题自行解决。”訛他把他比喻成一面镜子,认为他的读者可以通过这面镜子看到他的社会科学论坛思想以及它的各种缺陷,并且借助于这面镜子而使思想得到端正。
在《哲学研究》中,维特根斯坦明确指出:“我的目标是:教你从不明显的胡说过渡到明显的胡说。”輱维特根斯坦认为,哲学家受各种解释图示的束缚,哲学上的很多错误只是哲学家分享的,而绝大多数人是正常的:“哲学的成果是使我们发现了这个或那个明显的胡说,发现了理智把头撞到语言的界限上所撞出的肿块。正是这些肿块使我们看到了上述发现的价值。”輲为此,他认为自己要比哲学家更加疯狂地思考,从而大胆清楚地把它们的错误思想表达出来,把哲学家那种不明显的胡说变成明显的胡说,把哲学家从各种各样的束缚中解脱出来,为他们指明出路,对此,维特根斯坦有一个很好地比喻:“你在哲学中的目的是什么?一给捕绳瓶中的苍蝇指明飞出去的途径。”輦维特根斯坦描述哲学中的各种问题和错误,将它们变成明显的胡说,最终是为了清除哲学问题:“我们在哲学思维过程中发现有问题的那个地方并不存在。而哲学应该证明,那里不存在问题。”輴从而终结传统哲学,回归生活世界。
在维特根斯坦看来,现代哲学变成了科学,是文化衰退的结果。哲学向我们隐瞒了生活,为此我们必须重回生活的地基;哲学应该消失,正当的生活世界是不会产生哲学问题的。解脱哲学困惑,不仅仅是理智上的问题,从根本上说,是一种生活方式问题。哲学问题可以说是在特定生活方式中产生的,这样,要消除这些问题,就必须改变生活方式,过一种不产生哲学困惑的生活。“能够讲出真理的,只是那些安宁地生活于真理之中的人,而不是那些仍然生活于谬误之中或者那些偶然走出谬误而走向真理的人。”輵“智慧是冷静的,在此范围内也是愚蠢的(与此相反,信仰是一种激情)。人们也可能说,智慧只不过对你隐瞒了生活(智慧好像是一些冷却了的、灰色的炭灰,它们把炭火遮掩起来)。他不止一次地指出:“决不要登上荒芜的聪明之巅,而要下降到绿色的愚蠢之谷。
这些也构成了后期维特根斯坦哲学一个最大的特点,他没有建构什么东西,只是摧毁以往的哲学,把以往的哲学大厦捣成石头和瓦砾。维特根斯坦的最终目标在于终结哲学,那么他怎样看待自己所从事的事业呢,毕竟他也在从事哲学活动呀,他的哲学研究的意义何在呢?对此,维特根斯坦在《杂评》中的一句话对自己所从事的事业有一个很好的概括,他说:“在精神领域内,一种事业往往不能被继续下去,甚至根本不应该被继续下去。这些思想将使土地肥沃起来,以便重新播种。”®由此可以看出,维特根斯坦对未来还是有所希望的:“……我们摧毁的只是些纸糊的房屋;我们是在打扫语言的大基础,而纸糊的房屋正是造在这个基础之上的。”輯他打扫地基,是期望将来能建构出新的大厦,但他自己对建造一座大厦毫无兴趣,而是立志于获得对这个可能大厦基础的清晰认识,也就是说,重新认识哲学的根基。但维特根斯坦不希望他的哲学以文章学问的方式被人效仿,而希望能改变人的生活方式,这就达到目的了。他说:“是否只有我一个人才能创立一个学派,或者是否一个哲学家决不可能做到这一点?我不能创立一个学派,因为事实上我不想被人仿效。无论如何,不要被那些在哲学杂志上发表文章的人仿效……我根本不能肯定,是否我宁愿别人继续我的工作,而不愿改变那种使所有这些问题成为多余的生活方式(由于这个原因,我绝不可能创造一个学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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