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原名《鸿烈》,约成书于汉文帝后至汉景帝时期①,是继《吕氏春秋》之后又一部体现诸子学融合趋势的著作。它虽署名刘安,实质是集体创作的结果。该书以儒、道思想为主,兼及法家等思想,因此《艺文志》归之为杂家。在不同的篇章中,作者对儒、道思想的评价以及赋予的地位不同。就孟子学而言,《淮南子》虽然只有一处直接提及孟子②[1](436),但在一些篇章中,孟子的天命观、人性论、仁义观、修身论等思想被加以借鉴、批评和改造,成为汉初思想融合并尝试重建官学的重要组成部分。
一、对孟子天命观的借鉴
《淮南子》对孟子的天命观有借鉴。孟子虽然看重人的努力,但时常把天作为一种超越性的力量对待。他说:“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若夫成功,则天也。君如彼何哉?强为善而已矣。”[2](4950)又说:“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无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2](302)修身在我,成功与否在天,即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又讲性命之别:“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宾主也,知之于贤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
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2](333)《淮南子》对孟子的性命观,特别是“求之有道,得之有命”说进行了发挥。《缪称训》篇云:
人无能作也,有能为也;有能为也,而无能成也。人之为,天成之。终身为善,非天不行;终身为不善,非天不亡。故善否,我也;祸福,非我也。故君子顺其在己者而已矣。性者,所受于天也;命者,所遭于时也。有其材,不遇其世,天也。太公何力,比干何罪,循性而行指,或害或利。求之有道,得之在命,故君子能为善,而不能必其得福;不忍为非,而未能必免其祸。[1](333)
这里的“有能为”者,就是《主术训》篇说的“道在易”者和“验在近”者,近于孟子所说的仁义礼智之“在我者”,所以他们都强调要主观之人为。但是,做了事情是否能成功,却只有“天成之”了。在这里,天命是最终的决定者:终身为善,没有天命不能得福;终身为恶,没有天命也不能得祸,祸福由天定。“遇者,能遭于时而得之也,非智能所求而成也”[1](473)。就是说,逢遇天命而成功的人,也仅因其碰到了时运,而非凭其智能所得,所以君子只有“顺其在己者而已”,即孟子说的“强为善而已矣”“求在我者也”。而且,本篇作者对性、命的界定也同于孟子:人的禀性承受于天,人的命运由遇到的天时决定,有材而无世道,那是天意。所以孟子感叹:“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2](109)为不遇 天时而倍感无奈,本篇作者也同样为比干不得天时而惋惜不已。在论述中,二者的出发点和落脚点都在“求之有道,得之有命”论上,不同点在于,《缪称训》篇侧重于天命的不可违,而孟子侧重于人主观能动性的发挥。
二、对孟子性善论的改造
《淮南子》虽然没有明言性善,但是对孟子的性善论有继承和发挥。孟子说人固有的四心乃是仁义礼智的四端,扩充四端则可达至完满的仁义礼智。这种从先天的端绪经由后天的扩充而实现仁义礼智的修养路径,被《淮南子》吸收并加以改造,成为其治国的理论基础之一。《泰族训》篇云:
圣人之治天下,非易民性也,拊循其所有而涤荡之,……因其好色而制婚姻之礼,故男女有别;因其喜音而正《雅》、《颂》之声,故风俗不流;因其宁家室、乐妻子,教之以顺,故父子有亲;因其喜朋友而教之以悌,故长幼有序。……此皆人之所有于性,而圣人之所匠成也。故无其性,不可教训;有其性,无其养,不能遵道。茧之性为丝,然非得工女煮以热汤而抽其统纪,则不能成丝。卵之化为雏,非慈雌呕煖覆伏,累日积久,则不能为雏。人之性有仁义之资,非圣人为之法度而教导之,则不可使鄉方。……故因其性,则天下听从;拂其性,则法县而不用。[1](669671)
本篇作者认为,圣人不以改变百姓的性情来治理天下,而是顺从他们的本性。那么,百姓的本性是善还是恶呢?他接下来说,圣人制定的仁、义、礼、乐“皆人之所有于性,而圣人之所匠成也”。具体而言,仁源于百姓“父子有亲”,义源于“其喜朋友”,礼源于“其好色”,乐源于“其喜音”,正是因为百姓本性中有仁、义、礼、乐的端绪,所以圣人才能“匠成”,如果“无其性,不可教训”。《淮南子缪称训》也云:“慈父之爱子,非为报也,不可内解于心;圣人之养民,非求用也,性不能已;若火之自热,冰之自寒,夫有何修焉!”[1](323)不仅“父之爱子”源于本性,就是“圣人之养民”也是一种本性。因此可以说,作者所说的“民性”实质是一种善性,其推理逻辑和方法与孟子如出一辙,只是在这里把“智”换成了“乐”。而且《主术训》篇也谈到过“智”:“凡人之性,莫贵于仁,莫急于智。”[1](315)即“智”与“仁”皆包含在人性之中。而且,在《本经训》篇中还明确说到了性善:“神明定于天下而心反其初,心反其初而民性善,民性善而天地阴阳从而包之,则财足而人澹矣,贪鄙忿争不得生焉。”[1](250)既然“心反其初则民性善”,因此可以说,心之初的状态就是性善,甚至还可以认为这里的性善就是一种心善,与孟子的“即心言性”一致。这里的“心反其初”说,也正好是对荀子批评孟子性善论时提出的心“长迁而不反其初”[3]说的否定。只不过孟子那里的心之初是仁义礼智的端绪——四心或善端,而本篇作者指的心之初主要是道家的原始质朴状态——真。《淮南子》有时侧重于人性的真,有时又侧重于人性的善,这是《淮南子》融合孟子与道家思想的结果。陈静先生说:“《淮南子》基本上是在道家论人性之真伪的思路上走。但是,人是社会性的存在,人的角色担当是人无可逃于天地之间的现实属性,《淮南子》对此有相当的自觉,因此它在人的真人理想和现实担当之间也陷入了矛盾和困惑,结果是它讨论人性的立场发生了游移,从完全的理想主义的求真变成了现实的理想主义的求善,这就把论域从道家论人性之真伪转移到了儒家论人性之善恶,并因此造成了理论上杂芜不纯的结果。”[4]
另外,与孟子重视后天的教化一样,《泰族训》的作者更加突出了后天“教导”的重要性。他说“有其性,无其养,不能遵道”[1](671),并举蚕茧经由女工加工而成丝、卵经慈雌孵化而成雏的例子予以喻证,最后概言之云:“人之性有仁义之资,非圣人为之法度而教导之,则不可使鄉方。”[1](671)“仁义之资”,即孟子所言的仁义之端绪,此端绪还必须借助于圣人的法度教导,方可完满“鄉方”,所以《泰族训》篇又云:“诚决其善志,防其邪心,启其善道,塞其奸路,与同出一道,则民性可善,风俗可美也。”[1](680)与孟子略为不同的是,本篇作者所说的“养”和“教导”主要是一种外部力量的作用,受荀子影响比较明显。而孟子虽然也强调后天的教化,如说“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2](125),“善教得民心”[1](306),但他主要还是倾向于“思”“养”“扩充”等内在功夫。当然,如果考虑上《主术训》《缪称训》等篇所言及的“反诸己”之主张,如《诠言训》篇说:“不惑祸福则动静循理,不妄喜怒则赏罚不阿,不贪无用则不以欲用害性,欲不过节则养性知足。凡此四者,弗求于外,弗假于人,反己而得矣。”[1](466)则可以说,《淮南子》对孟子由性善外推至修身养德的功夫有了不少的 发挥。
三、对孟子仁义学说的矛盾性评价
对孟子仁义观的看法,《淮南子》的一些篇章并不一致,甚至有时互相矛盾。在《俶真训》篇,作者对仁义持否定态度,而高度赞同道家的“道”与“德”,说“于是在上位者,左右而使之,毋淫其性;镇抚而有之,毋迁其德。是故仁义不布而万物蕃殖,赏罚不施而天下宾服”[1](4950)。仁义只是“道”“德”废弛后的产物,“是故道散而为德,德溢而为仁义,仁义立而道德废矣”[1](59)。圣人首选修“道术”而不是“仁义”,“是故圣人内修道术,而不外饰仁义,不知耳目之宣,而游于精神之和”[1](60)。不但如此,本篇作者还辛辣讽刺“世俗之学”推行仁义礼乐的行为,“若夫俗世之学也则不然,擢德搴性,内愁五藏,外劳耳目,乃始招蛲振缱物之毫芒,摇消掉捎仁义礼乐,暴行越智于天下,以招号名声于世。此我所羞而不为也”[1](67)。虽没有具体所指,但孟子宣扬仁义礼乐最为用力,故此处的批评孟子应是首当其冲。
但是,有些篇章虽也把道家“道”“德”作为理想社会的支撑,但对仁义在末世的作用也进行了充分肯定。《缪称训》云:“道者,物之所导也;德者,性之所扶也;仁者,积恩之见证也;义者,比于人心而合于众适者也。故道灭而德用,德衰而仁义生。故上世体道而不德,中世守德而弗坏也,末世绳绳乎唯恐失仁义。”[1](319)“道”与“德”固然是先天质朴的良好本性,仁义也是后起的人为的社会规范,这体现了作者以道德为本,以仁义为用的观点。而《主术训》篇又吸收孟子仁义孝悌等思想,把仁义作为治国、存国的根本,其文云:
入孝于亲,出忠于君,无愚智贤不肖皆知其为义也,使陈忠孝行而知所出者鲜矣。……国之所以存者,仁义是也;人之所以生者,行善是也。国无义,虽大必亡;人无善志,虽勇必伤。治国上使不得与焉;孝于父母,弟于兄嫂,信于朋友,不得上令而可得为也。释己之所得为,而责于其所不得制,悖矣!士处卑隐,欲上达,必先反诸己。上达有道:名誉不起,而不能上达矣。取誉有道:不信于友,不能得誉。信于友有道:事亲不说,不信于友。说亲有道:修身不诚,不能事亲矣。诚身有道:心不专一,不能专诚。道在易而求之难,验在近而求之远,故弗得也。[1](315317)
细细辨析可知,这段话的观点和论述思路源自于《孟子离娄上》第三章至十二章,其中又以第十一、十二章为主。《离娄上》第三至十章都主要是讲仁义对个人、国家的巨大作用,第三章说“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2](166),突出仁的作用;第四章说“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2](167),突出“反求诸己”的意义。第十一、十二章分别说:
孟子曰:“道在迩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2](173)
孟子曰:“居下位而不获于上,民不可得而治也。获于上有道,不信于友,弗获于上矣;信于友有道,事亲弗悦,弗信于友矣;悦亲有道,反身不诚,不悦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其身矣。是故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2](166)
这两章正是上引《主术训》文所本。孟子的“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2](173),即《主术训》说的“入孝于亲,出忠于君,无愚智贤不肖皆知其为义也,使陈忠孝行而知所出者鲜矣”[1](315);孟子的“道在迩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2](173),被《主术训》篇略作改动:“道在易而求之难,验在近而求之远,故弗得也。”[1](317)《主术训》篇把孟子第十一章的论述顺序颠倒了一下,先说孝悌问题,最后批评人们舍弃眼前易行的孝悌之道,而去追求远处的飘渺的道。中间又加入了孟子对取信于上级、朋友以及取悦于父母的做法。除增加了谋取名誉一条外,其他完全一样。与《俶真训》篇和《缪称训》篇相比,《主术训》篇因受孟子影响,更高地评价了仁义孝悌思想,说它们不仅是“国之所以存者”,而且还是“人之所以生者”,因此,《主术训》篇的作者要求国君行仁义,修孝悌诚信之德,并要时时“反求诸己”。这些与孟子思想都是一脉相通的。《淮南子》的一些篇章,还屡屡宣扬着孟子汤七十里而王的思想,《泰族训》篇更是说“故仁义者,治之本也”,“为厚基者也”[1](692)。充分肯定了仁义治国的地位。
可见,《淮南子》一方面把儒家的仁义、礼乐、孝悌作为一种救世的补救手段,说“仁义礼乐者,可以救败,而非通治之至也。夫仁者所以救争也,义者所以救失也,礼者所以救淫也,乐者所以救忧也”[1](250),而把道家的“无为”思想作为天下大治的根本,认为如果能做到“神明定于天下而心反其初,心反其初而民性善,民性善而天地阴阳从而包之,则财足而人澹矣,贪鄙忿争不得生焉”,那么可以“仁义不用矣”[1](250)。但另一方面又说“仁义者,治之本也”[1](692)。这是《淮南子》在吸收多家思想时出现的矛盾之一。
四、对孟子“反求诸己”说及民本
思想的继承与改造
《淮南子》吸收了孟子“反求诸己”“反身而诚”的观点,对君子内修德行的品质十分重视。《主术训》篇说:“孝于父母,弟于兄嫂,信于朋友,不得上令而可得为也。释己之所得为,而责于其所不得制,悖矣!士处卑隐,欲上达,必先反诸己。”[1](317)就是说,孝、悌、信是自身就可以做到的,无需外人来命令,一个人如想显达,就必须“先反诸己”,即内省养德。这在《淮南子》中得到反复的强调,如“不惑祸福则动静循理,不妄喜怒则赏罚不阿,不贪无用则不以欲用害性,欲不过节则养性知足。凡此四者,弗求于外,弗假于人,反己而得矣”[1](466),“故舜不降席而王天下者,求诸己也”[1](250),“故怨人不如自怨,求诸人不如求诸己得也”[1](327),“知此之道,不可求于人,斯得诸己也。释己而求诸人,去之远矣”[1](332)。在《淮南子》看来,之所以要“反求诸己”,是因为“身曲而景直者,未之闻也”[1](322),“矩不正,不可以为方;规不正,不可以为员;身者,事之规矩也。未闻枉己而能正人者也”[1](466)。这也正是孟子所说的,“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2](138),“吾未闻枉己而正人者也”[2](225),“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员”[2](162)。但是,《诠言训》篇又把这种自省与道家思想联系起来,说:“能成霸王者,必得胜者也;能胜敌者,必强者也;能强者,必用人力者也;能用人力者,必得人心也;能得人心者,必自得者也;能自得者,必柔弱也。”[1](476)本篇作者认为“要得人心”就要“自得”,要“自得”就必“柔弱”,老子曾说“柔弱胜刚强”(《老子》第三十六章),因此,这里的“自得”就与《主术训》篇以及孟子说的“先反诸己”有了本质的区别。这是《淮南子》在吸收多家思想时出现的又一矛盾。
在强调“反求诸己”的同时,《淮南子》对君子、圣人的榜样作用也特别重视,认为圣人自身精诚有情,无需说教则百姓就会“迁化”。所以《缪称训》篇说“故舜不降席而天下治。……无诸己,求诸人,古今未之闻也。同言而民信,信在言前也。同令而民化,诚在令外也。圣人在上,民迁而化,情以先之也”[1](324),“圣人在上,化育如神”[1](325)。《泰族训》也说“故圣人怀天气,抱天心,执中含和,不下庙堂而衍四海,变习易俗,民化而迁善,若性诸己,能以神化也”[1](665),百姓“日化上迁善而不知其所以然,此治之上也”[1](679)。“迁化”“化育”和“迁善”的观点,也可以说是对孟子“迁善”说的发挥。孟子曾说:“王者之民皞皞如也,……民日迁善而不知为之者。夫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岂曰小补之 哉”[2](305306)?“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2](334)。都是把圣人“润物细无声”的化育效果称赞为“神”。
《淮南子》中无论是道家思想还是儒家思想,对民众的力量多给予充分肯定。这既是从秦亡中总结出的结论,也有先秦诸子重民思想的影响,其中,孟子的民本思想就被充分吸收和改造。《主术训》篇云:
食者,民之本也。民者,国之本也。国者,君之本也。是故人君者,上因天时,下尽地财,中用人力,是以群生遂长,五谷蕃植。教民养育六畜,以时种树,务修田畴滋植桑麻,肥墝高下,各因其宜。丘陵阪险不生五谷者,以树竹木。春伐枯槁,夏取果蓏,秋畜疏食,冬伐薪蒸,以为民资。是故生无乏用,死无转尸。……故先王之法,畋不掩群,不取麛夭,不涸泽而渔,不焚林而猎。……网罟不得入于水,……草木未落,斤斧不得入山林。[1](308)
“民者,国之本也。国者,君之本也。”这是对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思想的重新表述。在本篇作者看来,民众是一国的根本,国家是君主存在的前提,没有民众,无所谓国家,没有国家也就无所谓君主。所以要求君主不违农时,努力耕种,发挥人力,以养百姓。这里所描述的,正是孟子游说中反复向诸侯王陈述的情景:“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2](5)这种思想在《淮南子》其他篇也多有反映。《诠言训》篇云:“为政之本,务在于安民。安民之本,在于足用。足用之本,在于勿夺时。勿夺时之本,在于省事。省事之本,在于节欲。节欲之本,在于反性。反性之本,在于去载。去载则虚,虚则平。平者,道之素也;虚者,道之舍也。”[1]467)《泰族训》亦云:“故为治之本,务在宁民;宁民之本,在于足用;足用之本,在于勿夺时;勿夺时之本,在于省事;省事之本,在于节用;节用之本,在于反性。”[1](686)把“安民”“宁民”作为为政之本,强调使民富足,无夺农时。在富民、养民的思想与手段上,这些篇章虽然吸收了孟子思想,但这背后的支撑理论却被加以了改造,已经不再是孟子的“不忍人之心”,而被归结为道家的虚静平淡。这是用道家无为思想改造孟子民本思想的结果。当然,《淮南子》中也有与民本思想相矛盾的地方,如《缪称训》篇云:“主者,国之心。心治则百节皆安,心扰则百节皆乱。”[1](318)又把国君视为国家的心脏,这与前面的“民者,国之本也”相抵触。
五、结语
通观《淮南子》全书,有的篇章吸收了孟子部分思想,有的吸收了孟子部分思想而又用道家思想加以改造,但有的篇章又提出了与孟子完全相反的观点。可以说,就《淮南子》某一单篇而言,其孟子学的观点相对一致③,但各篇对孟子学的看法并不是一以贯之,而且时有矛盾之说。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可能有二:一是《淮南子》为集体创作,因各篇著者不同而各有看法,这是著作体例上的问题;二是著者吸收了不同学派的观点,但没有很好地把它们贯穿统一起来,这是著者学术眼光上的问题。这种矛盾性虽然会影响到这部书的整体性,但它却正好体现了当时黄老无为思潮下儒学的发展,以及当时学人和统治者试图融合各家学术,重建官学,建立大一统指导思想的时代特征和趋势。这一趋势在《淮南子》最后一篇《泰族训》中就有明显的体现。此篇虽打着无为的旗号,但却列数了儒家的诸多代表人物如尧、舜、禹、汤、文、武、伊尹、伯夷、太公、孔子,等等,反复引用着儒家经典如《诗》《书》《易》《春秋》,并以儒家的种种伦理规范作为治国的手段,甚至宣扬“虽有知能,必以仁
义为之本,然后可立也”[1](685),“故仁义者,治之本也”,“为厚基者也”[1](692)。这已经有了明显的崇儒趋势,后来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实质也就是这一趋势的高潮和必然结果。而孟子的仁义观、民本思想等,又成为其中的重要内容和推动力量。
注释:
①李学勤、徐复观、陈静等人持这种看法。分别参见李学勤《古文献丛论》,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年版。徐复观《两汉思想史》,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陈静《自由与秩序的困惑——淮南子研究》,云南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②《淮南子范论训》篇:“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杨子之所立也,而孟子非之。”见刘文典撰,冯逸,乔华点校《淮南鸿烈集解》,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436页。
③儒家与道家在《淮南子》中的矛盾表现,徐复观先生在《两汉思想史》第二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122~129页)《淮南子与刘安时代》一节中的“儒道思想的分野”也有分析。
参考文献:
[1]刘文典. 淮南鸿烈集解[M]. 北京: 中华书局, 1989.
[2]杨伯峻. 孟子译注[M]. 北京: 中华书局, 1860.
[3]王先谦. 荀子集解[M]. 北京: 中华书局, 1988: 48.
[4]陈静. 自由与秩序的困惑——《淮南子》研究[M]. 昆明: 云南大学出版社, 2004: 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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