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村落学校;乡土中国;离土中国;农村学校布局
随着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加快,“离土中国”逐渐替代“乡土中国”成为中国农村当下最显著的事实。伴随而来的是中国农村自然村落的迅速消减和村落社会结构的巨大变化。由此,村落学校也“被”置于这种新的历史处境的挑战中,因为文字下乡、普及九年义务教育而迅速诞生,又因为离土中国而被迅速撤并。这浓缩了村落学校的多舛命运和农村教育发展的艰难。这种局面需要从教育体制外寻求支持,同时也需要教育体制通过内部适时改革担当起应有的社会文化责任。
一、从乡土中国到离土中国:村落学校历史处境的变迁
这里所谓村落学校,就是指那些坐落在村落中的学校,本文所指主要是小学(村级小学),也包括部分初级中学。而所谓的“村落”,是指在农业社会里,由于地缘的关系,把许多个家庭、家族组合到一起,形成一个个具有一定规模的社会生活群体。它主要指的是一个社区概念,强调的是一定社区的社会关系和社会秩序。这里所说的“村落”不包括高度工商业化的某些农村社区,如沿海小企业发达的农村新镇。村落学校的命运与中国乡村社会的变迁紧密相连。
(一)乡土中国:“文字下乡”与村落学校的兴盛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生育制度》中指出:“中国社会从基层上看上去是乡土性。在这基层上,有语言而无文字。不论在空间和时间的格局上,这种乡土社会,在面对面的亲密接触中,在反复地在同一生活定型中生活的人们,并不是愚到字都不认得,而是没有用字来帮助他们在生活中的需要。”在他看来,乡土社会是一个用不着文字、面对面的甚至连语言有时候都显得多余的社群。由此,“乡土中国”经费先生提出和界定,得到越来越多社会学者的认同,并成为村落学校兴起的最初背景。
乡土中国的传统乡村社会在自身结构的调试过程中酝酿一套自给的意义系统和价值体系,借以维系村民生活和村落运转。“世代继替”“差序格局”“礼俗秩序”便是村落意义系统的行动逻辑。乡土中国田园式悠闲的村落生活与文字的疏离,不利于整个民族现代化素质的提高,而现代化则是社会进步的客观需要。乡土中国的改造就成为时代使命,“文字下乡”便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文化主题,村落学校由此开始大量诞生。
真正具有现代意义的“文字下乡”始于清末新学的创设。这种学校教育以前所未有的普遍性姿态试图渗透到包括村落在内的所有社会成员当中。这被费孝通概括为“文字下乡”的渗透过程在中国始自19世纪晚期的新学运动,一直延续到20世纪末21世纪初中国政府的“双基”工程,历经一百余年的时间,虽然期间经历种种艰辛和磨难,但现代性教育往下渗透的客观总趋势没变。大体上说,这一与中国现代化进程合流的“文字下乡”进程,是外来殖民宗教势力、国家政府力量以及民间社会力量磨合、博弈互动下的产物。120世纪90年代后期,在中国现代教育史上掀起了新的兴学热潮,“普九”运动规模可谓史无前例。无论是20世纪初的“新学运动”,还是20世纪末的“普九”运动,都是主要以政府行为改造乡村社会的教育行动,特别在1949年以后,教育在村落的扩充表现得更纯粹。历经百余年,村落学校终于坐落在乡土社会那并不富裕的土地上。
(二)离土中国:村落学校不得不应对的事实
20世纪80年代开启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农村经济改革,加速了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工业的快速崛起促使农村劳动力大规模地从村落向小城镇和城市流动。总体上看,农村劳动力流动表现出三个特点,即规模大,务工以第二、三产业为主,举家且长期脱离农业生产。这致使乡村人口占总人口比重从1978年的82.08%下降到55.1%。
如今,工业化的成果迅速转换成为生产力,日益改变着传统乡土社会的生产和生活方式,城市文化的诸多要素正以突飞猛进之势冲击着乡村生活,同时,农村经济结构和人口结构的变迁,促使“离土又离乡”的农民工总量不断上升。中国社会国民经济结构由以农业为主向以工业和服务业为主转型,社会结构从“乡土”到“离土”演变。因此,“乡土中国”逐渐被“现代化”吸引,
“离土”成为这个时代乡村社会转型的主旋律。
“离土中国”之下,村落学校遭遇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其建设发展面临着许多现实问题。这些问题也许只是过程性的,在笔者看来,更可能是中国农村教育质量提升的一次新的历史机遇。
二、“离土”的连锁后果:村落学校建设中存在的问题
(一)农民离土:村落学校不得不由“校”变“点”。但学校整体转型困难
我国执行计划生育政策后,人口出生率大幅度下降,适龄儿童数量不断减少,加上农村劳动力的大量举家流动,使得适龄儿童数量减少幅度更大,而且导致村落学校的在学儿童数量极不稳定,学生“流失”(包括辍学、转学、退学、弃学等)严重,在经济欠发达的边远山区和少数民族地区尤甚。这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村落学校在按学生人数拨款办学的制度下已经无法正常按“校”办学。地方教育主管部门一般都变“校”为“教学点”,缩减教师规模,减少教育经费投入。这样带来的问题是,原来的学校管理方式、教育教学方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教师适应困难但又得不到及时有效的培训,加上资源的有限性,又无法留住高水平的教师坚守村落“教学点”,教学质量呈直线下滑之势。如此,“教学点”就日渐失去了对家长及其孩子的吸引力,继续“流失”也就在所难免。如此的不良循环,村落学校只能面临“撤点”的唯一结果,也就意味着它在一个自然村落里的终结。
为应对儿童数量锐减、部分学校资源浪费、教育投入效率不高等问题,我国农村教育应集中资源办学,实施农村中小学校布局调整,优化教育资源配置、提高办学质量和效益。其主要的措施就是采取撤点并校,建立中心校或寄宿制学校。
(二)撤点并校:学校离村、“文字上移”,导致与乡土文化相隔离
如果说百年来中国教育现代化的过程以往下渗透普及或者“文字下乡”为特征,基本上达到了其顶点,农村义务教育普及率和青壮年非文盲率均已接近100%的绝对限度,那么乡村教育的发展到了一个新的关口。20世纪90年代末以来,国家实行了大规模撤点并校布局调整和农村寄宿制学校建设工程,导致大量村庄学校急剧消失。中国改变了原来“村村有小学”的格局,众多农村小学被逐渐撤并或升级,不少地方已达到一个乡镇只有一所中心校的程度。这一次农村中小学布局大调整无疑体现出一个相反的“文字上移”趋向——学校离村,这一趋向成为当前中国乡村教育的显著事实。而且,这一进程与村落的终结相同步,并比村落终结的速度更快。这是中国社会现代化进程新阶段的客观反映,也是现代化的中国农村教育发展的新拐点。
学者李书磊以历史人类文化学的视野对处在这个拐点上的村落学校予以了深入的剖析。他认为,村落学校是村落中唯一的国家机构,它在乡村背景与乡村气氛中就更显出一种不可替代的身份,几十年间它在村落中的功能变迁具有了独特的文化史意义。村小是村落中的“国家”,它以自己的方式作用于乡土。从1949年到20世纪70年代末,乡村学校除了在学校内行使职能之外,还走到社会上去发挥作用:它是各种政治的宣传队,也是各种生产工程的突击队。不过,今天的情况已经发生根本变化,此时的学校将力量专注于学生本身,它作为国家文化机器的功能在校园围墙之内实现。学校有它看得见与看不见的围墙,它只是通过农民的子弟才同乡村社区发生关系。村小在成片的农舍与田野中间显得既特别又孤单,它居于乡村、为乡村而设,却又不属于乡村。
可见,今天的村落学校已经不再直接对乡村文化做贡献,而仅仅依靠对学生实施现代文化素质的培养来作用于社区,这形成了它的“飞地”色彩。它只是一种外来存在的嵌入,少了与乡土社会的和谐融合。李书磊还真切地感到,学校作为一个机构不仅在组织上与它所处的村落相分离,而且在教育内容上也同乡村生活相脱离。在学校的围墙之外,村落的生活按自己的节奏与逻辑进行着。现行国民教育的课程设计也不是为农村生活准备的。现行学校课程对乡村生活的某种满足也只是一种附带产生的结果,如识字、算账、文化消费能力。
学校离村所带来的问题就是以“文字上移”为特征,村落学校从社区文化的抽离成为“寄宿制学校”,其“飞地”色彩更加突出,社区及家庭教育模式世代相传、繁衍成习的一套以传承传统文化为核心的内部体系就与学校教育现代性传播相隔离。村落没有了学校,也就失去了村民进行文化活动的场所,农村社区文化的传承就失去了应有的土壤。
(三)学校离村:儿童离家寄宿“圈养”后身心健康问题突出
村落学校离开了大多数的村落,所以大多数的适龄儿童不得不离开依恋的家,到寄宿制学校过集体生活。而这种在低龄期所承受的缺乏足够关爱的“圈养式”的集体生活对儿童的身心影响很大。与非寄宿制生相比,寄宿学生更倾向于出现自卑、无法安心学习、怀疑自己能力、易为一些小事烦恼、焦虑时易失眠、易对日常食物怀有恐惧心理以及冲动和控制力差等问题。可见,离家过集体生活使低龄儿童的正常发展受阻,这需要予以极大的关注。
同时,家长离土,所产生大量的“留守儿童”一般交由父母的长辈隔代抚育。这些儿童由于缺少至亲的呵护和关爱,心理健康问题也很突出,个性存在较多缺陷。由此带来村落学校教师的教育教学工作负荷增大,学校的教学管理难度也加大,但大部分教师缺乏心理健康教育方面的培训,个体无助感较为普遍。
(四)儿童离家:教育成本部分转嫁农村家庭,村落学校学生辍学率升高
学校离村后,大多数儿童只能离家,而寄宿生活所带来的负面影响还不止于儿童身心、教师工作负荷、教学管理等,还体现在基础教育的公共成本被转嫁到家长身上。这使经济收入来源本来就匮乏的农村家庭负担更加沉重。有学者研究显示,一个寄宿生,中部地区农民家庭每年就平均增加657.3元钱的支出,西部地区农民家庭平均增加了787.8元钱的支出,增加的部分主要是学生的住宿费和伙食费。这组数字还表明,越是家庭收入低的地区,家庭增加的支出越大。在这种情况下,权衡上学路远、安全风险、身心健康隐患、家庭劳动分担等因素,越来越多的农村家长选择让孩子辍学,以此规避上学所产生的沉重经济负担和劳动负担。因此,在全面普及义务教育的今天,村落学校辍学率有不断上升的趋势。村落学校建设中遇到的现实问题与离土中国之下政府抉择的农村学校调整政策的初衷相去甚远。可见,
“控辍保学”并不是一个过气的词汇,仍然是当下教育主管部门必须应对的关键词。
三、凸显乡村教育的公益性:化解村落学校建设问题的策略建议
村落学校建设中出现的“离土—离村—离家—离校”的问题链,并非单单因为乡村社会的“弱、老、少、边、穷”等原因,还因为中国农村居民的生存样态越来越不依赖于土地或以土地为中心,以人为目的的教育也就必然不再留恋乡土和村落。所以,村落学校建设存在的问题就需要针对乡村社会新的生存样态,从公共型教育财政体制建构到教师培训机制等诸方面来逐步解决。
(一)建构公共型教育财政体制:缓解基层政府教育财政压力
虽然离土是村落学校被大规模撤并的直接背景,但更主要的是基层政府在此情形下没有足够的财力保障做其他提升农村教育质量的政策选择。基层政府只能追求规模效益,撤点并校,并在此过程中,政策执行主体产生逆向选择、应声虫现象和道德风险等机会主义行为。这些行为无疑会放大村落学校所面临诸多问题的后果。所以,就有必要改革原有的地方教育财政体制,提升农村基础教育经费负担的财政层级,建构公共型教育财政体制,解放基层政府财政压力。
而且,农村基础教育经费供给的充分与否直接关系到社会公平与社会和谐。而它的充分供给需要重新划分各级政府在各级各类教育中的财政责任,“以法律规范的形式,明确界定各级政府在地方教育上的财权范围,明确中央和省级政府应是地方教育的投资主体,实现地方教育产品的分层次供给。在中西部地区,中央政府承担农村义务教育教师工资支出,省级政府负责公用经费支出和助学经费,县级政府分担基建支出。在东部地区,中央政府和省级政府共同负责农村教师工资,省级政府负责公用经费支出和助学经费,县级政府负责基建支出。”这样就能避免地方小政府要办大教育的两难处境,撤点并校等政策选择就更有可能因地制宜,实现以人为本,科学发展。
(二)调整农村学校布局结构:因地制宜,配套建设校车系统与送教上门相结合
村落学校撤并或新建寄宿制学校,对经济较为发达、人口相对集中、交通发达的地区而言。是一种较好的政策选择。但在广大的经济欠发达、人口相对分散、交通滞后的地区而言,则是一种欠妥的选择。前者因为学校离村、孩子离家所产生的问题,可以通过建立相应校车系统解决孩子离家、上学远等潜在的安全风险问题。而对于后者,则可以采取送教上门、变“校”为“点”、一校两“点”的办法,切实体现义务教育的公共性,避免低龄儿童上门求学难的局面。贵州基层政府采取与公益机构合作的方式,成功地“找回”教学点,力控辍学率反弹。无论是校车系统还是送教上门,都能够彰显政府的公共责任,又不会大幅度增加农村家庭子女接受义务教育的成本,也能避免因儿童离家寄宿所产生的诸多身心健康问题,真正体现基础教育的公益性价值。
(三)赋予村落学校综合性职能:促进与乡村社区文化的有机融合
离土中国之下乡村社会的巨大变化,使得“三农”问题和“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等被提上政事日程。农村学校布局调整的同时,农村基层政府可统筹协调各项工作,尽量保留村落学校,赋予其多种职能,资源共建共享,形成农村社区综合文化教育活动场所,分季节、分时段发挥不同社区功能。有了场地和活动载体,村落学校与乡土文化的融合,传承传统文化就有了更加肥沃的土壤。
(四)理顺村落学校的管理关系:“以县为主”落到实处,切实提高教师待遇和教育水平
自2005年实行“以县为主”的教育管理体制,中小学校由县统一布局管理。但在离土情况下的村落学校的撤并中,县级部门只管撤并后的中心校,无法触及到村落学校。而教学点的教育教学管理基本上下放到中心校,但中心校却因自顾不暇,对教学点的管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普九”的主角乡(镇)政府则在这种管理体制下被逐步边缘化,实际上乡(镇)政府对村落学校管理缺位。因此,稳定村落学校教学常态就需要县、乡(镇)政府和中心校三者对村落学校的管理既分工,又要合作,形成管理合力。其中,县级政府应切实负起管理职责,避免机会主义管理行为。
另外,通过公共教育财政体制建构,整体提升村落学校教师的工资待遇,并在“城乡二元”。体制背景下,应给予村落学校当地教师更多的社会福利和其他优惠的制度设计,比如在乡(镇)区域内,形成紧缺学科教师流动教学制度,任课教师学期轮换、轮训制度。在培养、学习、培训、提升的机会上应有更多倾斜,以提高教育教学水平。这样,村落学校教师队伍的补充及稳定性就能有所保障。这些做法已被成功的国际经验(法国)证明是有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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