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关键词:回; 次; 差异
论文摘要:本文就仝国斌先生关于动量词“回”与“次”的差异问题提出一些异议。我们认为:一、早在唐宋时期,动量词“回”与“次”就是一对近义词;二、强调[+过程]是古汉语“回”的功能之一,这种用法在现代汉语某些方言中得以保留了下来;三、现代汉语共同语中“回”与“次”在称量对象方面没有什么差异,二者的差异主要体现在语用方面。
《郑州大学学报》(哲社版)2007年第3期发表了仝国斌先生《论“回”与“次”》[1]一文(以下简称“仝文”),仝文谈到现代汉语“回”与“次”的区别时,用语义的重新调整来解释人们运用动量词语时的主观取向,认为“回”与“次”原有的客观意义决定了二者的区别是有[+过程]与[-过程]的对立,对二者的选用主要决定于人们表达动量时的主观取向:如果说话人主观上强调动作过程,则用“回”;反之则用“次”。笔者读后,获益良多,然又觉此问题尚有值得进一步探讨之处。故不揣冒昧,补论于后,以就教于仝先生及诸位学界前辈时贤。
一、 关于古汉语中的动量词“回”与“次”
(一) 唐宋时期“回”与“次”的语义功能
仝文说“‘回’和‘次’表动量的用法唐宋时开始大量出现,二者的分工是明确的。‘回’表示折返的回数,折返一次为一回。”
其实,“表示折返的回数”只是动量词“回”最原始的用法,它早在唐代就能大量用于与“折返”义无关的动词,仅仅表示动作行为重复出现的次数,[2]如:
(1) 二月已破三月来,渐老逢春能几回。(杜甫·绝句漫兴九首)
(2) 今朝一酌临寒水,此地三回别故人。(白居易·履信池樱桃岛上醉后走笔送别舒员外兼……卿考功崔郎中)
(3) 一回落第一宁亲,多是途中过却春。(杜荀鹤·下第东归道中作)
“数词+回”在以上用例中皆表示动作发生的次数。
唐代之后,“回”一直沿着“表动作发生次数”的方向发展,到宋朝时期,它的主要用法与“次”一样都仅仅起着表示动作发生次数的作用。[3] 如:
(4) 几回扯了又重按。(柳永·西江月)
(5) 几回过月下,先种瑶草。(彭履道·疏影)
(6) 临去也,嘱咐了千回万次。(董西厢,8)
(7) 但恁么学,如秀才及第一回,从此是官人心。(古尊宿语录,33)
至于动量词“次”,自它产生一直到现代汉语中,它的主要功能都是表示动作行为的次数。[3] 如:
(8) 三次论诤退,其志亦刚强。(张籍《祭退之》)
(9) 师经十七次问,牙祗如此答。(五灯会元,10)
可见,早在唐宋时期,动量词“回”“次”就是一对近义词,当时它们绝大部分的称量对象都是重合的,而并不如仝文所言的“分工明确”。
(二) 动量词“回”表短时量用法的产生及发展
仝文说“‘回’强调动作过程的完整,映射动作的复杂性,有长时意味,主观意义中有[+过程]含义;‘次’强调动作的发生,映射动作的有无,有短时意味,主观意义可记为[-过程]。由于有[+过程]与[-过程]的对立,用‘回’来计数的动作动词要么是过程动词,要么动词前出现与主观量大相应的修饰语,这时的‘回’不好换成‘次’”,之后便列举如下用例来证明“回”的[+过程]性:
* 阿q也脱下破夹袄来,翻检了一回,不知道因为新洗呢还是因为粗心,许多功夫,只捉到三四个。(鲁迅·阿q正传)
* 阿发一面跳,一面说道:“且慢,让我来看一看罢”,他于是往来的摸了一回,直起身来说……(鲁迅·社戏)
* 丁医生将那些点心仔细看了一回,摇着头,一点也不吃。(茅盾·子夜)
* 伊于是不由地蹲下身去,……喘息一回之后,叹一口气,两眼就合上了。(鲁迅·补天)
其实,以上用例正好反映了动量词“回”的另一种用法:表示时间不长,大致相当于表短时量的“会”。
据研究,动量词“回”自元代开始就产生了表示短时量的用法,如:
(10) 丁宁说了一回,分明听了半日,交付与价钞先伶俐。(高安道:般涉调·哨遍·皮匠说谎)
(11) 兀那道旁边一个妇女人,抱着一个小孩儿,将那孩儿放在地上,哭一回去了;他行数十步可又回来,抱起那孩儿来又啼哭。(关汉卿:刘夫人庆赏五侯宴,2)
(12) 先打着文状元,踌躇一回,把鞭梢挡住绣球;第二打着武状元,接了丝鞭,成其佳配。(李唐宾:李云英风送梧桐叶,4)
例(10)先是“丁宁说了一回”,后面接着说“分明听了半日”,显然,其中“一回”与“半日”一样都表示时间段。根据上下文,例(11)(12)中的“一回”皆表示相应动作持续的时间不是很长。
动量词“回”之所以在元代发展出表示短时量的用法,一方面与它自身的发展有关,另一方面当与它的近义词“会”类同引申发展的规律有关。[4]
这样,自元代始,动量词“回”在表示动作次数的同时,它还能大量表示动作行为持续的时间不长,也就是仝文所说的“强调动作过程的完整”“主观意义中有[+过程]含义”。动量词“回”的这一用法在元明清时期发展颇为迅速,曾经一度超过了专表短时量的“会”;直到1949年前后,它的这种用法才渐渐隐退至吴方言等一些方言区域(金桂桃2007),于是其主要用法又退回至“表示动作行为重复的次数”。仝文所列举的用例,其作者(鲁迅和茅盾)正属吴方言区。从仝先生所列举的用例及其论证、结合动量词“回”的历时发展看来,仝文是在分析现代汉语“回”某些方言用法的基础上,总结出“回”与“次”的区别,而不是就“回”的普遍用法而言的。
二、 现代汉语“回”与“次”在称量对象等方面没有差异
(一) 从仝文的论证来看
仝文将“回”与“次”的差异概括为以下几点(下面各种差异皆为仝文所持,带“●”号的全是仝文相应的例据),可是根据我们所搜集到的语料及语感,仝文所列举的每一种差异都不存在。为了便于比较,下面先引述仝文所归纳的差异及主要例证,然后再列举我们的用例或理据。
1. “用‘回’来计数的动作动词要么是过程动词,要么动词前出现与主观量大相应的修饰语,这时的‘回’不好换成‘次’”(用例是前文带“●”号的几个例句)
上文已说过,动量词“回”的这种用法实际上是表示短时量,出现在鲁迅作品中是动量词“回”表短时量用法在现代吴方言区内得以保留的表现。
2. “强调动作的发生,不隐显动作过程始终,即使是过程动词,也用‘次’不用‘回’”:
* 那年夏天,义父嘉和带着他游历了一次浙江。(王旭烽·筑草为城)
“游历”是过程动词,仝文认为上例用“次”不用“回”的原因是因为上例只“强调动作的发生,不隐显动作过程始终”。其实动量词“回”也有此用法,如:
(13) 他忽然有了一个愿望,那就是营造一个这样的世界,亲自游历一回。(驴性不改·那个超人就是我)
(14) 三日前,她已在死亡边缘游历了一回,她几乎要死了。(博客文章·望春风)
例(13)(14)皆只强调动作发生的次数,不隐显动作过程始终,但是都用“回”却不用“次”。可见仝文所说的“回”“次”的这条差异不存在。
3. “这种情形同样可以含有与主观量大相应的修饰语”:
* 王主任就把树五斤叫到屋子里,心平气和地与他长聊了一次。(衣向东·老营盘)
根据上下文,这里的“这种情形”应该是指上文说的“强调动作的发生,不隐显动作过程始终”,完整表达应该是“强调动作的发生,不隐显动作过程始终,即使是含有主观量大相应的修饰语,也用‘次’不用‘回’。”可是我们发现“回”同样可以用于这种情形,如:
(15) 今天下午,父亲突然打电话过来。记得是前两天才长聊过一回,算来联系得比较的紧密了,所以我就问他,老爸,有什么事啊?(博客文章·背后是花园)
(16) 我和“憨大”阿哥陪在外婆身边,等外婆睡着以后,他跟我难得地长聊了一回。也就是那一回,让我对“憨大”阿哥改变了看法。(秋叶《憨大阿哥》)
根据语境,例(15)(16)中的“回”皆只强调动作的发生,不隐现动作过程始终。其中例(15)是说“前两天才长聊过一回”,今天又打来电话,“算是联系得比较的紧密了”,可见“一回”指的是打电话的次数;例(16)先说“长聊了一回”,后用“那一回”复指,显然“回”在这里也是表示动作发生的次数。
4. “有短时意味的动作,如果说话人主观上不强调动作过程,用‘次’不用‘回’。这种情形里瞬时动词最为典型”:
* 父亲说到这里,琴抬了一次头,很快地望了父亲一眼,又把头低下了。(石钟山·父亲进城)
其实,如果说话人主观上不强调动作过程,有短时意味的动作也可以用“回”,如:
(17) 知道了还回来,你还是爹的儿子。爹是属龙的,你让爹又抬了一回头,爹知足了。(胡学文《龙抬头》)
(18) 他探照灯样地把目光都放到她的身上,对此樊红霞当然是一无所知,从她过桥走到盘龙巷巷口,只抬了一回头。(戴沙牛《广州情歌》)
例(17)(18)的说话人主观上皆不强调动作过程,但是却都用了“回”。
5. “有得失义的动词大致属于此类”:
* 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他失去了一次晋爵的机会。(霍达·补天裂)
这里的“此类”应该是指“如果说话人主观上不强调动作过程,用‘次’不用‘回’”。实际上,这种情形也可以用“回”,如:
(19) 我想我要是走得快点,不就会失去了一回和馆长沟通关系的好机会吗,幸亏遇上了。(梦想《另有所图》)
(20) 马凡:不是我说你,你就不能失去理智一回?(博客文章·阳光总在胡搞后)
例(19)(20)中的“回”皆只表示动作行为发生的次数。
6. “隐显动作过程但仍有短时意味的动作通常也用‘次’不用‘回’”:
* 他放下电话,又重新拨了一次,耐心的等着,那边还是没有反应。(谌容·梦中的河)
实际上这种情形也能用“回”,如:
(21) 半夜,我被一种声响惊醒,有人在外间屋打电话。我听到号码盘一圈圈转动的“哒哒”声,但拔完号又没人说话,稍待片刻,号码盘又重新拨了一回,仍不见人讲话。(若冰毒笑《玩的就是心跳》)
(22) 他用座机照那个号码拨过去,可对方却成了空号,他正纳闷犹豫间,脑瓜忽然灵光一闪,又照那手机号只是在前面加了个零又重新拨了一回,一下便拨通了。(淋儿《分手是一种等待》)
综上所述,仝文中对动量词“回”与“次”差异的概括,在事实上并不成立。这就是说,不管说话人主观上是否强调动作的过程始终,都既可用“回”也可用“次”。可见现代汉语中“回”“次”并无[±过程]的差异。
另外,仝文自己也说“百年可一瞬,瞬间可永恒”“瞬时动词可与‘回’搭配,过程动词也可与‘次’同现”,这也就是说现代汉语动量词“回”与“次”在称量对象方面没有什么不同。
(二) 从对汉语动词的具体检验来看
郭锐指出,动词作为陈述性成分,其所指有一个随时间展开的内部过程。郭文将起点、终点和续段作为动词内部过程的三个构成要素,根据不同动词这三要素的有无和强弱,汉语动词的过程结构可分为无限结构、前限结构、双限结构、后限结构和点结构5大类共10个小类。[5]据考察,[6]能用动量词“次”计量的动词包括双限结构、后限结构和点结构,如:
爱一次 信任一次坐一次进行一次 设计一次
出现一次改变一次缩小一次解放一次灭亡一次
暴露一次出来一次答应一次满足一次停止一次
以上第一行中的动词属于有起点有终点的双限结构动词,第二行属于有续段和终点,但是没有起点的后限结构动词,第三行属于起点、终点和续段重合的点结构动词。根据我们的考察,能用动量词“回”计量的动词也是双限结构、后限结构和点结构,以上用例中的“次”都可以换成“回”且语义基本保持不变。
另外,我们根据郭文(1993)所列的所有双限结构、后限结构和点结构动词,分别用动量词“次”和“回”一一进行验证,发现能用“次”计量的动词都能用“回”计量,反之,能用“回”计量的动词也都能用“次”计量。这表明二者在称量对象方面确实没有差异。下面略举数例:
重视一次/回迁就一次/回昏迷一次/回安排一次/回布置一次/回
补充一次/回减少一次/回提高一次/回消失一次/回削弱一次/回
爆发一次/回告诉一次/回发现一次/回结婚一次/回屈服一次/回
三、 现代汉语动量词“回”与“次”的差异主要体现在语用方面
根据我们对现代汉语语料(注:主要根据是北京大学汉语语言学研究中心的现代汉语语料库和笔者平日所见到的各种作品、文章及自己的语感。下文所说的“现代汉语语料库”皆同此。)的全面考察,发现动量词“回”“次”之间的差异主要表现在语体色彩和使用频率方面。
(一) 从与之组合的某些限制性词语来看
从与之组合的某些限制性词语来看:有些限制性词语一般只能与动量词“次”组合使用,如“首”“本”“各”“多”“屡”等。如:
(23) 在这本诗集中首次发现一首名叫《国际歌》的诗。(戴厚英《我的旅途》)
(24) 在本次比赛中他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自造)
(25) 一般的意见认为,在最初识记时,各次识记的分布应密些。(方富熹《儿童的心理世界--论儿童的心理发展与教育》)
(26) 这学期他多次逃课。(自造)
(27) 他的脚步很轻,近乎于蹑手蹑脚,因而虽屡次摸至帐前但未惊动屋里人。(王朔《我是你爸爸》)
以上加点的组合,除“多次”外,其它组合形式皆主要见于书面语中,相同的意思在口语中一般地会换一种表达形式,如“首次发现”在口语中一般会说成“第一次(回)发现”、“本次比赛”口语中会说成“这次(回)比赛”、“各次识记”在口语中会说成“每(一)次(回)识记”、“屡次摸至帐前”在口语中会说成“几或多次(回)摸至帐前”。“首”“本”“各”“多”“屡”等词语的书面语体色彩较浓,它们一般只能与“次”却不与“回”组合使用的语言事实,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回”的非书面语体的性质。
(二) 从出现环境来看
动量词“回”主要用于口语性较强的作品或场合中,动量词“次”则没有这种限制,各种场合都可以大量地使用。我们在近150万字的法律、法规性文件作品中未找到动量词“回”的一处用例,而动量词“次”则出现了201次。再如政论性的作品《邓小平文选》,该书中动量词“次”共出现了198次,却无一处动量词“回”的用例。我们的语感也是这样:“次”既可大量用于书面语中,亦可在口语中大量使用;而“回”则一般用于口语中。
(三) 从出现频率来看
现代汉语普通话中,二者出现频率的差异很大:动量词“次”在现代汉语中的出现频率远远超过其它任何动量词。据刘街生对近三千个专用动量词用例的统计考察,动量词“次”的出现频率占了40﹪,“回”占总用例的大约6﹪多一点。[7]
下面我们再以二者的重叠式在现代汉语语料库中出现的次数为例,进一步来验证二者出现频率方面的差异:
动量词重叠着使用是其基本功能之一。从以上表格中的数据可以看出,现代汉语中“回”与“次”重叠形式的出现频率之比大约是1:37,较之其基式,差异更大。
综而述之,现代汉语动量词“回”与“次”的差异主要表现在语用方面:某些书面语体性质的限制性词语只能与“次”不能与“回”组合使用;“回”主要出现于口语色彩较浓的作品中,而“次”则不受此限制;二者在出现频率方面的差异很大。其中,“回”口语色彩较浓应该是导致其出现频率远远低于“次”的原因之一。
四、 结语
“回”与“次”是现代汉语中出现频率颇高的两个动量词,研究量词的学者们大多将它们放在同一个层面上来讨论,如邵敬敏先生将动量词分为四个层面,“次、回”处于第一层面,邵先生认为二者“仅仅是简单的计数”,“不考虑时间因素,也没有别的附加意义,语义最为单纯”;[8]刘街生先生通过对数量结构的语义功能和分布功能的分析,发现动量词和数词构成的数量结构在[+计事]和[+计时]两个语义特征上可以构成一个序列,认为“次、回”处在这个序列的中心,“既不表达事件量的具体特征,也不包含主观量的情态特征或时间量度特征,语义最为单纯”。[7]我们研究的结果与这些学者们的观点基本一致:现代汉语共同语中的“回”与“次”在语义功能和适用对象方面没有什么差异:语义功能上仅仅是简单的计数,适用对象方面能适用于所有的“有量动词”(邵敬敏1996);二者的差异主要表现在语用方面:“回”的口语色彩较浓,而“次”则是一个中性色彩的词语,从而导致了前者的出现频率较之后者要低得多。
参考文献:
[1]仝国斌.论“回”与“次”[j].郑州大学学报,2007,(3).
[2]王绍新.课余丛稿[m].北京: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2000.
[3]金桂桃.宋元明清动量词研究[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7.
[4]金桂桃.动量词“回”的短时量用法分析[j].武汉理工大学学报,2007,(3).
[5]郭锐.汉语动词的过程结构[j].中国语文,1993,(6).
[6]张健,谢晓明.表示动量的“遍”和“次”[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7,(4).
[7]刘街生.现代汉语动量词的语义特征分析[j].语言研究,2003,(2).
[8]邵敬敏.动量词的语义分析及其与动词的选择关系[j].中国语文,199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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