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关键词:
1
隔壁的小敏勾着红色拖鞋走到天井下水道的水泥盖边,将水壶的嘴对准盖上的小孔,壶底往上一抬,热水就悉悉梭梭地进了下水道。
当我走出来,小敏已将自己迅速关进屋里,速度快得像逃避某种怪兽的追捕,好象黑暗隐秘的角落才令她安心。水泥盖上的圆孔还在往外冒热气,孔边一摊清亮的水渍。这些痕迹像小敏不小心摔坏的水晶蝴蝶。
小敏的身体里有多少只蝴蝶呢?我想是无穷无尽。
夜里,我常常仰望白色而不单调的天花板,看小敏在天花板上散播各种各样的蝴蝶,一只又一只,相互碰撞又相互交融,像水沫遇着了水沫,光斑遇着了光斑,直到所有的蝴蝶又融汇成小敏。小敏翻个身,将我的天花板当成床,沉入另一个世界,我再也看不见;有时候小敏跟我一样睡不着,旋转,再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粉红色旋涡,像吸尘器一样将我和我的杂念吞并。
大多时候,小敏留下的是浓浓的茶渍,呈咖啡色,若非几片残茶搁浅在里面,人们会认为这是一具有病的身体撒出来的尿。我知道,看到事实并非意味着抵达事实。现在我无法停止关于小敏撒尿的想象,这的确很猥亵。怪谁呢?这得怪小敏。她太不注意生活的细节了。
门口的胭脂花像一群踮着脚尖跳芭蕾舞的蓝色小精灵,开得十分好,那是我最近用隔夜茶浇灌出来的。小敏完全也可以这样做,但是她不,她就喜欢把茶倒进下水道。最开始,我是无意识地看,无意识地想到蝴蝶,想到小敏撒尿。而现在,我更多抱有一种欣赏的态度。我在欣赏一个人的生活中可能的蛛丝马迹。
我很喜欢小敏。她慵懒的语调,一笑就在鼻梁上皱起几根调皮的小细纹,长发理到耳朵后面,穿着拖鞋啪嗒啪嗒走,看见我就像看见任何一个陌生人的恍惚眼神,都让我着迷。总之,她就是天井对面那对老夫妻收养的白色波丝猫,眯着眼睛睡在太阳下,很乖,就是从不搭理我。
小敏住在我左边。右边的住户是小朱两口儿。我在中间。我们三户的房间结构一样。一种可能就存在了,我们把各自的床尾都对着窗户安放的话,每个夜晚,我们四人就在同一个方向上睡觉。
小敏的床正如我想象的那样,与我的床呈平行关系么?如果是了,当我向左翻身,我的胳膊向左搂住被子像搂着女人,我的大腿向左压住巨大的空虚,再将我与小敏之间的空间抹去纵深关系,那么,我侵占的位置就该是小敏的位置啊!不管答案是否是这样,都让我的下体兴奋,膨胀得疼痛。
经过分析,答案是肯定的。因为房屋的结构决定了我们的床只能那样摆放。
小敏喜欢将自己关在小屋里,大部分时间在屋里度过,除了夜晚。
小敏走到窗口拉窗帘,又走到屋子中间,喝一口茶,又走向靠我这边的位置,停下,洗脸,我都能听出来,但是小敏什么时候脱衣,上床,抖开被子,钻进被窝,把一条腿凉出来,在梦里翻身,我就不知道了。她像波丝猫一样轻手轻脚把自己弄上了床。
有一次,我听到她的红拖鞋掉到地上,激动得将耳朵贴在木板上听,可她像是突然消逝了,再无声息。我的脚屈得发麻,正要将耳朵移开,木板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一声巨响将我的耳朵惊得嗡嗡怪叫,像灌进一窝马蜂。我大气也不敢出,蹑手蹑脚地上床,耳朵里的马蜂又转移到身上,将我浑身蛰了个遍。我非常难受,不,是难堪。小敏一定发现我在听她,如果她知道我对她的关注岂止是这个程度,她肯定会抡一把大刀劈开这道木板墙,直接取走我的头。
租进四合院的这半月,我除了添置必备的洗漱用品和几件衣物,几乎没买什么东西,一日三餐就在外面的小食街随便吃点什么。一空闲下来,我就在天井里散步,看书,从天井这头走到那头,又走回来,像笼子里的困兽在寻找开启的门。我在等待小敏的门为我敞开。我的视线从书上转移到小敏的窗户,门上,我想知道小敏每天在使用什么东西,我希望我们在同一个地方使用着一模一样的东西,就像我们使用着同一个东西,我的指纹留在东西上面,小敏的指纹再覆盖上来,难分难解。
目前我采购了以下家什:二十平方米的褐色地板胶,橘红的洗脸架一个,白瓷盆两个,墨绿色折叠桌椅一套,紫罗兰花被套两套。
屋内的灯光采用什么颜色?这让我颇费脑筋。小敏房间的灯光变幻不定,像她的心情,有时候是粉红色,有时候是白色,有时候是紫色。我在灯市转悠了半天,把许多颜色的灯泡捏来捏去,最后买了一盏可以触摸控制的台灯。扭开,灯光是白色,摸一下,粉红色,再摸一下,绿色,再摸,就是紫色了。我满意地将它放在我的床头。
一切精心的布局,为我的想象能贴近小敏发挥重要的作用。
这个星期天阳光很好,我将紫罗兰被子搭在天井的竹竿上暴晒。小敏也在晒被子。她眼睛瞪得大大的,把我的被子瞪了好几眼,带着好看的眼睛转身回屋,门嘣嘣作响,好象从齿缝里挤压出来的两个字:“讨厌”。这下我的心情好极了,围着我们的被子转了几圈,找到两点不同的地方:一是小敏被子的紫罗兰花色已经开始变浅,二是小敏被子的中间,也就是人躺在被子上屁股所处的位置,有拇指大的血斑,非常浅,不细心的人根本发现不了。
2
小朱两口儿仿佛就是为了吵架才走到一块儿来的。他们的吵架从小处着手,从吃喝拉撒的生活表象往深里抠,往人的心窝子戳,只余两颗相互撕咬的心,最后,通过肉体达到和解。
不温不火的小朱善于轻轻一拨就把小朱老婆弄痛。
小朱说:“这菜咸了。”或者说:“这菜淡了。”
小朱老婆把筷子往桌上一放:“你只管动嘴还这么挑剔。”
小朱说:“我是实事求是地反映问题。”
小朱老婆的声音陡然拔高:“球!你少对生活不满。我的委屈我跟谁说啊。”
小朱说:“我在津津有味地品尝生活的味道啊。我没有对生活不满。”
小朱老婆把凳子哗的一下拉开:“嫌我了你直说。你敢嫌我。都是你!”
小朱一点也不生气,不觉得委屈。
矛盾往往就发生在这里。你该生气你却隐忍不发,你该委屈你却无所谓。那是你淡漠,麻木。你无所谓,就是根本不在乎嘛。
小朱老婆越想越有气,愤怒一发不可收拾,屋子里的东西弄得唏哩哗啦乱响。战争的结果每每是,东西七零八落,小朱却将自己保护得完好无损。他拿着扫帚将瓷片、饭菜、泪水打湿的纸巾扫拢,一袋装了,叮叮当当提到四合院门口的垃圾桶边,边走边吹口哨。
两人那边过招,我就在这边暗自叹服。
也有我着急的时候,那就是小朱两口、我、小敏三家同在的时候。
小敏在屋里走动,喝水,茶水滑过喉咙咕噜一声响,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拿梳子梳了头发后梳子啪地一声搁在桌上,将鞋子一只一只地从脚上荡开落在地上。这些声音像可爱的小兔子一蹦一跳地,从小敏的房间跳到我的房间,被我捉住。我渴望安静的这个时候,小朱两口偏偏就开战了。他们制造的巨大响动跟小敏的声音相互碰撞,在我耳边嘤嘤嗡嗡地纠缠,撕杀。我只能在一片声音的废墟里找到满地七零八落的兔毛。
必须想办法解决问题。小朱不在的时候,我就找小朱老婆做工作,在她面前吹嘘小朱的好。反之亦然。
我多次目睹小朱老婆愤怒得发抖的身子,那是一个精力过于充沛而昂奋的身子,那身子里真有她闹的那样:“我的委屈……”。谁能给小朱老婆的身体造成委屈啊?当然是小朱。
我咬牙去欢喜药店买了一盒壮阳丸给小朱。
我对小朱说:“听说效果好。我们都试试。”
小朱也不推脱,白了一眼我的隔壁:“你拿谁试啊。”他说的是小敏。
我说:“靠。至于嘛。”
小朱与我下棋的时候说过,小敏是妓女。我却从没发现小敏有带男人回小屋过夜的现象。
正如老魏所言,我有一双敏锐的眼睛。服了壮阳丸的小朱说话依然细声细气,但是小朱老婆变了,看人的眼神波光颤动,骨子里平添了许多温柔。
看来女人必得时时浇灌。
3
小敏总是在黄昏出门,花朵点缀的轻纱长裙犹如一团梦境裹着她滑向黑夜。这种生活骤变形成的速度是一种可怕的破坏力,谁搭上去谁将被一同带进漩涡。天知道我多么需要看到这些幻象丛生的真实世界,但我命令我,不能太过分,仅止于此。
我的隔壁,现在已经成为一座演绎着某个故事的舞台。是的,我已经将《隔壁的女人》进行到第四稿。
昨夜两点,我刚躺上床,听见小敏回屋了。“哐当”一声,接着“咚咚”两声响。我知道,小敏在狠狠地关门,然后痛快地把脚上的高跟鞋踢飞出去。她喝醉了么?没过几分钟,小敏的手机又接连不断地响起。小敏不理睬。
等手机不再响,我看到小敏已经悬在空中,那是比天花板更高的地方,小敏就停在那里,呈半透明状,只有黑色的长发飘动,维系着小敏的真实性。细小的光斑夹杂着星尘像无声的子弹簌簌穿过小敏的身体。
小敏有气无力地对手机说话,说得最多的是这个字:“不”。
小敏把眉头簇起很深的皱纹说,不。
“我不。”
“决不。”
她低呼:“不要啊——”
我的心开始捶鼓,开始阵阵收缩。我喊她:“小敏,你下来,到我身边来。”我希望小敏像猫一样蹦进我的怀里。可是小敏听不见我心里的喊声。
小敏满脸惊恐,睁大的眼睛那么无助。她对着手机哀求:“别。求你了——”
小敏把手机死死按在脸上,好象这样就可以阻止里面的魔鬼跳出来。她半晌不说话,悬着空中一动不动。她担心自己一动就会掉下去,掉进一个深不可测的死井。
我伸出手臂拥抱她:“小敏,别怕。到我这里来。” 冰凉的泪水滑向我的脖子,小敏哗然一下不见了。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全是泪水。
此刻,世界一片安宁。隔壁悄无声息,我甚至怀疑小敏刚才是否就在屋子里。小朱两口儿和对面的老夫妻更像不存在似的。太安静了。
这份安宁迅速膨胀,然后像干渴的土地一样裂开……我在躁动中辗转难眠,如同一条倔强的蚯蚓坚持往土的深处蠕动。
小朱在院里摆好棋谱来敲门,已是下午三点。我洗了一把冷水脸,饿得发昏,去小食街小朱的饭馆喝了一碗粥,才过来与他玩了两盘。这期间,我四处瞅,把院子看了个遍,不见小敏,又不好问小朱,就继续坚持下棋。小朱并不看我情绪,走得稳重。两盘下来,我全输。
小朱“哎”了一声就收盘,说:“明天再来。把精神弄好噻。”便出门帮老婆去了,为晚上的烧烤生意作准备。
郁闷,我起身去河堤散步。小食街已经撑开了六七把大红伞,伞下的人进进出出,忙着打点。小朱在他的堂子里走动,小朱老婆与一个扎辫子的蓝衣女子埋头用竹签串蔬菜,两人唧唧咕咕,头几乎挨着头了。小朱老婆抬头看见我,大声招呼:“出去啊。”那女子笑盈盈地扭转头来看我,居然是小敏。
我心里一诧一喜,说:“啊。你们的生意好嘛,还请了美女做临时工。”眼睛盯着小敏紧看,一张脸不施粉黛,多么干净。我无法把这张脸与昨晚的小敏联系起来,我也没有找出昨夜残留在这张脸上的任何痕迹。
“临时工”是我故意抛给小敏的话头,小敏故意不接,继续串菜,两根辫子在胸前一下一下地晃荡。
谈话只能中断。
出了街,一路溜达一路看天。天就要黑了。
天就要黑了,小敏又将化作潜入茫茫夜色。小敏会不会是蝙蝠的化身呢?哪一个小敏才是真实的呢?有关小敏的夜生活,一直停留在想象中。
问题越来越多,驱使我回转。我招了个三轮车掉头回屋,继续写稿。是的,这篇《隔壁的女人》我得进行下去。我与真实的小敏之间有一墙之隔。我得走到隔壁去。
我决定,今天晚上跟踪小敏。我知道这种行为很可耻。
六点,小敏回屋,六点半出门。与往天不同,小敏并不换上性感的夜装,还是下午那身蓝衣裙,辫子已经拆散,长发乱乱地搭在肩背上,从我门前无声走过。
此时天没黑定,我只能远远地跟着。小敏拐过小食街就不见了。我忙追上去,追过几条小巷子。小敏径直朝一家理发店走去,推开门,进去了。
我转悠到理发店斜对面的铺子,等小敏。
铺子主人出来问我买啥?我说不买啥。
铺子主人挪过一个凳子给我:“不买啥。就坐嘛。”
我坐下来,目不转睛地望着理发店。几分钟后,我突然想抽烟:“来包烟吧。”铺子主人就顺过来一包烟。
我笨手笨脚地把烟叼在嘴上,又没火。
“啪”地一声脆响,铺子主人将打火机凑过来说:“第一次抽烟啊?”
我说:“是。”
他见我心事重重,就不找我说话了。
理发店终于亮起了灯。一个男人进去了。一会儿,那个男人出来了,跟着出来的是一个大波浪卷发的中年胖女人。半个小时过去了,理发店里人影晃动,外面暗得有些看不清人了。这时,一个穿着红色超短裙的女子头顶一朵乌云从理发店闪出来,妖艳得像个火鸡。我仔细一看,这不是小敏吗?
小敏招住一辆绿色夏利车,扬长而去。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迅即跟上。
穿过灯光灿烂的大道,七弯八拐,小敏在一家歌舞厅前停下,上楼。
如果跟进去,很可能撞见小敏。附近有几家烧烤铺子,我随便选了一家,要了几盘菜和一瓶啤酒,边吃烧烤边等小敏。
手机叫了。我一看,是老魏的信息:“最近如何啊?”
我回:“很好。一个人喝酒。出来嘛。”
老魏回我:“今天陪你嫂子。下次。”
一瓶酒完了,开始第二瓶。歌舞厅里的热浪一股一股涌向大街,窗户上不断滑过颤栗的灯柱。
我喝得很慢,怕把自己灌翻。打开第四瓶啤酒的时候,小敏挽着一个男人出来了。我晕忽忽地站起来结帐。
小敏与那个男人一直朝黑咕隆咚的那头走。楼角停了一辆白色车。他们上车,掉头开出来。灯光打在车身上,很晃眼。这是一辆崭新的别克。一看车牌号,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老魏的车啊!
这一愣,别克上了大道,车屁股一甩,钻进滚滚车流不见了。来不及看清楚车内的人,但我坚信车上的人不是老魏。因为我太了解他,一个阳痿病患者怎么有可能迷恋嫖妓呢?他的车倒是常被借用,为这,他没少在我面前嘀咕某些人。
晕乎乎回去倒头便睡,很奇怪,这个夜晚我居然睡得很深,很沉。
再次醒来,天已大亮。小敏在天井里洗衣服。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衫,大的,小的,色彩艳丽,恍然看去,就是一堆水灵灵的青菜、萝卜、辣椒。小敏反复清洗它们,一件一件抖开晾在竹竿上。多余的水滴答往下流。我试图想起昨晚的小敏,可怎么努力也无法清晰起来,总是模糊,模糊,最后一片水光。
我擦拭着潮湿的眼角,突然很生气,很生自己的气。
我也没再去跟踪小敏,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小敏是否常常被那辆别克载入更深的夜里。
周末,我把四稿和五稿交给老魏。《隔壁的女人》的连载使《周报》的销售量上升,老魏很高兴。临走时我很想问问他的车的事,见老魏有些疲惫,就没问。况且,故事里的车不是别克,它可能是大街上的任何一辆。
4
日子在重复。所有的人在重复中等着生活熟透烂透,撑不住了,就“叭”的地衰落,裂开口子。
这天下午,我昏沉沉醒来,听见小敏好听的声音在天井响起,像以前在梦中与我说话那么好听。的确,我很久没有梦见小敏了。我在窗口看了她一会儿,就端了椅子坐在门口看书。
下水道水泥盖上依然有茶垢,因为太浓,有点像呕出的血块。小敏半夜喝茶干嘛?
我抬头看小敏。小敏在对面陪两位老人一起晒太阳,说话,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波丝猫躺在她的脚边。她穿着长袖的白色睡裙仰躺在竹椅里,长发从肩背直直地垂下,快要触到地面了。多好的小敏啊。她快要融化成一朵白云了。我多想小敏就这样彻底化开,消失,再凝成一个新的小敏。
小敏偶尔转过头来瞟我一眼,我的余光能感觉到。有时候我故意接住她抛来的目光,她便嫣然一笑,脸马上转回去。整整一下午,那完整的笑脸只属于两位老人,我只能幸福地看到笑脸的一半。
这个下午,我又恢复了对小敏的爱怜。有一瞬间我认为,我和小敏之间莫名其妙的小敌意已经消失。
可是第二天,小敏依然带着空洞无比的甚至更冷漠地眼神,从我身边飘过去,压根儿就当我不存在。
周五晚上,老魏情绪不好,邀我喝酒。当我醉醺醺回到住处,拉开灯,见门下有张纸条,拿起来就着灯光一看,是一排娟秀的字:“你是沉今吗。”没有署名。
这很有意思。我边读边乐。
你是沉今吗?这是一句问话。而结尾的句号已经把这句话变成:“你就是沉今。”
我直觉这是小敏干的。我仿佛看见小敏鼻子一皱,:“你就是沉今。你瞒得过我?”
可能有些紧张,小敏就写了错别字,她表达了这样的意思:“你就是沉今嘛。” 故作老练的样子。
我想象小敏弯腰将纸条塞进门沿后捂嘴偷乐的样子。
我决定礼貌地回复她。回条上只写了两个字:“是的。”我考虑到,万一不是小敏干的,那么她收到我这张如此简约的信息,也无法作出与我直接相关的判断。
我将回复捏了半天,最后塞进小敏门缝的是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我们之间的对话好象从没超过十句。
所以,我希望这件事是小敏干的。我更希望她走到我面前,望着我说:“你就是沉今。”
我顺势拍拍她的肩膀回答:“是的。” 如果她并不拒绝,我会将她揽进怀里,低沉地对她说:“是的。我是沉今。”
沉今是我的笔名,只有我的圈内朋友知道。所以,以上想象的情景不可能出现。
接下来的几天,小敏依然熟视无睹地走过我。有一次,我从我们对视的短短几秒里,我强烈地感觉到小敏一贯空洞的眼神里突然爆发出一种力,像一束子弹射向我,让我心悸。如此看来,那纸条一定是她写的了。我坚持我的判断,像一头忐忑不安的狮子3,瞄准小敏。
这晚,我照常写稿,写得艰难,进行不下去,躺下又睡不着,一本书拿在手中乱翻。
半夜一点,小敏没有回来。
一点半。小敏回来了。不,是两个人,异常出现的脚步比较沉闷,紧紧跟随着小敏的轻碎步子。小敏居然把男人带回来睡觉!
小敏吃吃地低笑,合着床板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这声音只是前奏,接下来有二胡的弦响,有勋的低呜,有喉咙里滚出的闷雷。小敏的哼哼听不出是快乐还是痛苦,声间或大起来,低下去,又大起来,像在对我说:“你听啊,我就是这样的。你尽管听。”
我用被子蒙住头,还是堵不住小敏发出的哼哼:“你听啊。你这个变态狂。”
接连三个夜晚,小敏用她淫荡的声音折磨我。
这与纸条有关系吗?我痛苦极了。
几天下来,当我带着黑眼圈再将稿子交给老魏时,他狠狠捶了我一拳:“你不能中了自己的毒啊。”
老魏说对了,我中了自己的毒。
《隔壁的女人》有毒吗?它是这个生活的毒吗?它呈现的是生活的真实,一个叫静玫的女人的故事。只是涉及的人名地名使用了化名。最重要的是,我没有权利伤害任何一个她。
每个人的毒都是有颜色的。小敏的毒是变幻的。每次她都在我幻想的凝视中消融成水雾,她便在这雾中逃遁而去。
我感觉老魏的毒是黑色的。我从他吐出的烟雾中看到倍受挤压的内心,郁积着排解不去的陈垢。
我对老魏说:“你很累。你要好好调整。”
老魏把酒杯一晃,说:“干了。”
5
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也像小敏一样,将灯光调成粉红色。粉红的房间像扩张的子宫,我倦缩其中,感觉一些事情进行不下去了,而新的事情正在蠢蠢欲动。我有些绝望。
如果知道小敏今天醉得这么糊涂,我会将门关好。但是已经迟了——
小敏像一只醉了的花蝴蝶踉跄着举着钥匙一头撞进来,倒在我的床上就睡。
看着几乎赤裸的小敏,我的心在狂跳,更在拒绝。虽然我在无数个梦里拥有过小敏,但那是透明虚幻的小敏,决不是眼前醉如泥的花蝴蝶。我拉她起来。谁知她一口咬住我的手,恶狠狠地说:“别咬我!别碰我!”又不停地打呕,作势要吐。我忙支过盆子。小敏趴在床沿狂吐,喝过茶水,漱过口,她安静了许多,歪在我的枕头上睡去。透过薄薄的纱衣,我看到小敏浑圆的乳房上有几道牙印,小巧的乳头骄傲地挺着。短裙乱乱地皱成一团,只遮住了髋部。两条大腿白得像藕节,布满更多的牙印和被人拧过的乌斑。
我无比震惊,同时,我也惊异地发现自己在最不该勃起的时候勃起了。
可我不能。
我扶她起来,哄孩子一样说:“听话。回到你的床上去。”
小敏将身子蜷缩成团,好象很冷。她嘟哝说:“这是我的床啊,我要睡。”
我只得强行将她抱回隔壁,用她的钥匙打开她的门。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我的隔壁,走进小敏的世界。这竟然比抱住小敏的身子还令我兴奋。
我打开床头灯,将小敏放在床上,把枕头放平,扯过被子。小敏突然搂住我的脖子不放:“要我啊,要我,我是妓女。”我的身子失去平衡,一下压在小敏滚烫的身上。
小敏的双腿包抄过来,滚龙抱柱一样将我困住,马上又向两边分开。我的整个下身陷进在小敏的大腿间。我在猛烈地勃起,我多想用尽所有的力气破坏掉眼前的迷乱,彻底打碎这幻觉。小敏感觉到了我的回应,将我搂得更紧,身子越发温软地向上拱我。
小敏的呻吟让我惊醒过来。我扳开她的手,她便迅速安静下来,又蜷成一团。我将她盖好,打量她的房间。
床头柜被整整齐齐的一丛书占领——小敏喜欢文学,这是我在隔壁怎么也听不出来的秘密。最上面是伍尔芙的《一间自己的房间》,往下依次是杜拉斯的《情人》、《广岛之恋》和几米的《向左走,向右走》、《又寂寞又美好》、《微笑的鱼》,还有一叠卷起来的《周报》。我把报纸打开,发现每一份的第四版都折在外面。这正是我的《隔壁的女人》的连载,从第一章到第六章,小敏全部收集在此。
我吃惊不已。
那张纸条在我眼前晃动:“你是沉今吗。”纸条肯定是小敏写的了。
那么,小敏已经得到了她要的答案。可是,我的问题还在翻滚。小敏既然明白我在窃取她的生活隐私为素材,为何还带男人回屋作爱,还将更多的细节暴露给我?
我的心剧烈地收缩,无法再继续想下去。
小敏又呕了。她似睡非睡,脸上挂着两行泪水,喃喃低语:“你是沉今吗?”
我回答:“是的。我是沉今。”
我决定坐下来,我决定将我想象中的静玫的故事再讲一次给小敏听。我不知道她在听没有,她一直静静地睡在那里,不作声。
我问她:“你为什么要容忍这样的暴力?”
小敏将脸扭向墙壁,手在被子上茫然地抓扰。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小敏大哭起来,一张湿漉漉的嘴盯咬我的脖子,我的胸口,不住地抽噎,吮吸,像饥饿的孩子索取她的东西。我纵容她扭动,哭泣,当我有力地进入她,她身子一僵,忍不住叫了起来。
“痛——”她居然说痛!
被蒙骗的惊讶夹杂着奔腾不息的怜爱,更用力地粉碎着她,我要她不断地痛着,我狠狠地咬着她的耳朵:“有牙齿撕咬那么痛吗?”小敏被我激怒了,摆着身体迎合我。我们的眼前已经没有了彼此,甚至连时间也没有了,世界回到了混沌状态,只有粉红的大雾升起,将我们淹没。
一夜之间,一种关系发生了质变,所有的关系都随之变化。突如其来的幸福带来内心的紧张和手足无措,我一大早起来,留了纸条,要她像往常那样好好睡觉,看书,我办点事就回来,要乖乖地等我。我亲吻她,她睡着,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和泪水的残迹。
我把纸条放在书边,打车出门,邀了两个朋友去附近的西山喝茶。
其实这一整天我都在想念小敏。黄昏时候,我迫不及待地回屋,敲小敏的门,小敏不在。难道她又化作夜蝙蝠出门了?我马上否定了这个荒唐的想法,又冲到小食街找小朱两口儿。
刚跨进店门,小朱就说:“知道你要来。也不必这么猴急啊。”小朱老婆将手在毛巾上擦了擦,从柜台抽屉里拿出一封鼓囊囊的大信件给我。信封上什么字也没有。
我说:“谁的?”
小朱老婆正要回答,小朱白了她一眼,对我说:“当然是你的”。
我故作轻松:“不是炸弹吧。”
我想问他看见小敏没有。小朱摆摆手,说:“看信噻。”
事实上,这封信就是一枚炸弹。
我回屋打开信封,里面是一本蓝色日记本。日记本里夹着几页有香味的信笺,与上次的纸条一样,字体依然娟秀,有几处被水润过,有些花脸。这封信无疑是小敏流着眼泪写出来的。
小敏在信中说:
“……沉今,我从没有告诉过这里的任何人,我的真名就叫静玫。最初我以为你是认识我的,后来发现你对我的情况一无所知,只有想象。你的想象遇着了我的真实,这是缘分?我恨你,更爱你,我为自己能拥有你而幸福,哪怕它稍纵即逝,我绝不后悔。我将它带走了,封存,谁也别想再动它。你也别想。
这本日记如实记载着我近三年来的生活,把它当作你的素材吧。
现在我回答你最想知道的问题:我为什么还是处女?为了保住最后的干净,我出卖着我其它的器官……我只接受阳痿男人,他们是我固定的经济来源。我忍受着他们内部的暴乱和悲哀。与他们在一起,我有一种奇怪的平衡感,是的,他们与我一样,都很可怜。
我不知道我记下来的能不能看作是真实。正如你有想象中的静玫,这个小敏也是我想象的。由于家庭的变故,我被迫中断学业,屈辱地躲在小敏这个虚幻的名字下生存。我只有一个目的,挣钱,尽快地挣钱,让弟弟妹妹能正常的生活和学习。现在我已攒够做小生意的钱,我走了。你不要来找我,这本日记里的每一个字,只属于小敏……”
我喉头发紧,发干,手不住地哆嗦,像一个士兵站在废墟上看硝烟滚滚,消散,最后一片虚无。
一周后的上午,我的隔壁又搬进来一个女子。下午,我立即收拾行李搬出了四合院。《隔壁的女人》这个故事,我决定以女主角小敏的死亡收局。
事实上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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