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是日本著名作家森鸥外于1911年开始在《昂》杂志上连载的小说，1915年由籾山书店以单行本继续刊行。小说围绕着在明治期间沦为高利贷小妾的少女小玉展开。小玉为了父亲的幸福，甘愿成为放高利贷者末造的小妾。在自我意识觉醒后，她认识了每天从窗前经过的大学生冈田，由此产生了爱意并渴望冈田能够将自己从痛苦中解救出来。但是因错失袒露心声的机会以及冈田赴德求学，最终使小玉的幻想化为泡影。这一作品中的主人公与森鸥外的三部曲《舞女》的人物命运相似，男主人公迫于封建道德的压力和对个人前途的追求最终抛弃了爱情，反映了个性解放与社会现实的矛盾。本文通过对与故事发展相关的意象进行分析，进一步阐释它所暗示的爱情悲剧。
一.门窗
小说开篇对“我”和冈田的相识进行了介绍，随后便是对小玉现在的家进行描写。“冷天纸窗关着;热天，遮着竹帘。因为裁缝家热热闹闹的，这份人家便显得格外的冷清。”末造与小玉相识时，对小玉之前住的房子进行了如下描写：“阴沟盖总是坏的那附近，有座暗黢黢的房子，门常年半掩着。”从小玉前后居住的房屋描写可以看出，她的门窗总是遮掩着，室内总是冷冷清清的。认识末造之前，小玉过着贫苦的生活，常年半掩着的门好似将小玉与外界隔绝，她被困在黑暗的房子中苦苦生活。搬到无缘坡后，因为是末造的小妾不方便经常出外走动，窗户也不敞开，这仿佛象征着小玉紧锁的心灵。然而，每天冈田都会经过小玉的窗前点头示意，与冈田的逐渐熟识正是透过这扇窗，可以说这也是小玉突破自我的窗口。
当末造的妻子阿常得知丈夫在外面有外室之后，经常与末造争吵，对于妻子的纠缠不休他想：“就像有个人站在屋里，屋子一面是敞开的大门，三面挡着墙壁，那人背对着门，说无路可走，他却看着她在那里彷徨苦闷。”对于末造来说，那扇门就是让阿常默认丈夫有妾室的事实，生活如旧，这是他帮助妻子找到的生活出口。而对于阿常来说，那是丈夫对自己关上的门，一门之隔阻断了只属于自己与丈夫之间的幸福，将自己困在乏味的婚姻中。
二.红雀
一天，末造因为小玉的事情又一次与妻子争吵，离开家在外面闲逛时经过一家鸟店。有一种红雀很吸引末造，于是他买了一对回去让小玉养。“笼中的小鸟害怕笼子晃动，紧紧抓住栖木，缩起翅膀，身子一动也不动。”这里的红雀可以说是小玉的化身。红雀活泼可爱，颜色艳丽，正如年轻俏丽的小玉一般，给末造枯燥的生活注入了新鲜的活力。末造将小玉禁锢在自己的牢笼之中，只是烦躁时拿来解闷而已。而小玉迫于生活的无奈，只能默默地承受，向命运低头，她蜷缩在这狭小的牢笼中任凭他人的赏玩。
提着红雀欣喜回去的末造没有想到，这一对红雀，成为了小玉和冈田交谈的机缘，为他们之间的感情升华创造了条件。通过冈田打蛇救美，使得小玉对冈田的感情逐渐炙热，对他寄予了能将自己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的希望。文中的那条蛇，是末造对小玉心灵的囚禁化作的一条蛇，紧紧地咬住她不放，从前那个为现实妥协、生活在他人命运中的红雀已死。而另一只受到冈田解救，在命运的苦海中挣扎的红雀最终存活了下来。然而，冈田真的将小玉从封建的牢笼中完全解救出来了吗？不，他仅仅将小玉从以前的牢笼中释放出来，让其自我意识觉醒，然后又再一次地将她关入牢笼中。文章写道：“活着的鸟险些从窟窿里逃走，冈田对伙计说不要松手，随后又拿了结实的线绳把鸟笼上竹子折弯的地方横竖绑了好几道。”寄予希望后，又再一次将其粉碎，这是何等的残忍。这样的描写，同样暗示着冈田与小玉之间爱情幻灭的结局。
三.雁
小说以一个有些荒谬的故事切断了小玉与冈田之间的姻缘。冈田在朋友石原的怂恿下拿起石子打远处休息的大雁。虽然有些不情愿，可是石子却真的意外击中了一只大雁。这只死去的大雁象征着小玉追求幸福的失败，对冈田的爱情的陨落。大雁有着翅膀，没有前文中红雀的鸟笼，有自由、广袤的天空飞翔。然而，命运的偶然却折断了这自由的翅膀，使得振翅觉醒的大雁殒命。为了这只意外死亡的大雁，冈田、石原和“我”三人不得不将其掩藏好带回家。回去的途中，发现小玉正站在门外等待着冈田。可是顾忌身边有其他人，亦或是冈田决心赴德留学从此切断与小玉之间的联系，冈田没有理会她。小玉错失了最后的机会，同时也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她与冈田之间注定擦肩而过。而冈田的斗篷因为藏有大雁，鼓起的圆锥形的下摆更是滑稽地烘托出他与小玉之间萌生的爱恋是多么的可笑。
小说的题目以“雁”为名，暗示着雁的命运即人物的命运，雁的死象征着小玉爱情的破灭，追寻自我的失败。同时，有学者指出：日语中“雁”的发音与“癌”相同。对放高利贷的人也可称其为“癌”。因为他们和这种病一样执拗，很难医治。因此，作者对于题目可以说是独具匠心。除此之外，笔者认为与“雁”发音相同的“癌”同样象征着封建社会思想中的毒瘤。它逐渐地侵蚀着人们的思想，压迫女性的独立自主，这也是酿成这场爱情悲剧的根源所在。
四.悲剧的必然
常年半掩着的门，冷冷清清昏暗的屋子，将小玉的生活笼罩着寂寥与暗淡。而那扇窗，则是让她通向外界的窗口。可是自我意识渐渐复苏的红雀，仍然是供人赏玩的笼中之鸟，时时受到命运的威胁。本想逃过一劫，被寄予了自由的希望，却又被重新置于牢笼中。无意击中的大雁，难道真的是命运的偶然吗？这些偶然的背后蕴涵的是冈田与小玉爱情悲剧的必然。即使没有这些偶然，冈田也注定会与小玉擦肩而过。冈田已经决定赴德学习，在前途与爱情之间毅然选择了前途。冈田与小玉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一个是站在明治文明开化前端的医科大学高材生，一个是受尽欺骗地位卑微的小妾。他们本是无法交错的平行线。即使有一时的相交，最后也只会愈行愈远。因此，这场相识注定只是昙花一现，终会凋零。
然而在冈田与小玉之间存在真正的爱情吗？在笔者看来，小玉只是将冈田作为能够将自己从苦海中解脱出来的熟识的人，与放高利贷的末造相比，积极向上、拥有光明前途的进步青年，她心怀爱慕之情。而冈田对于女性的认识却只是停留在“是美的存在，需要去爱的存在。”那么，他对于小玉的感情，可能只是因为怜悯而生的怜爱。正因为感受到小玉对自己的感情，所以在最后一天两次见到小玉时他都掩饰着匆匆走过。他深知自己要去德国留学，无法回应小玉的情感，只能躲避。而在时代的大背景下，可以说冈田与小玉之间萌生的爱意是在时代的重压下破碎的。在森鸥外另一篇小说《舞女》中，主人公丰太郎为了追求个性解放和纯洁的爱情，爱上了德国穷舞女爱丽丝，但在日本专制官僚制度和封建道德的压力下，终究抛弃了她，酿成爱情的悲剧。而这两个个体爱情悲剧根本上都可以归结为一个时代的悲剧。“日本近代时期‘自我’实现的艰难性不仅源于封建传统的观念性，而且也归咎于‘国家主义’。冈田选择留学道路也是与当时知识分子追求‘立身处世’的热潮有关，也正是浓厚的‘国家主义’导向下的人生抉择。因而，近代‘自我’生存的土壤存在很强的制约性因素。”这也正是小玉追求自我解放最终酿成爱情悲剧的根源。小玉只是生活在同一时代下所有女性的缩影。
参考文献
[1]高慧勤.森鸥外精选集[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5年.
[2]陈雪.他者境遇中的自我追寻：论森鸥外《雁》中阿玉的时代性宿命[J].世界文学评论.2012年，第1期：233-236.
[3]篠原彦.森鴎外「雁」の世界[R].高知：高知大学学術研究報告第三十六巻，1987年.
[4]刘立善.论森鸥外小说《雁》的人物悲[J].日本学刊.1998年，第2期：123-136.
（作者介绍：吕明洋，黑龙江大学日语语言文学专业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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