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导读::吴兴妖神《赠谢府君览》一诗,《玉台新咏》和《全唐诗》均收录,《全唐诗》系误收。谢览于天监十二年任吴兴太守,且卒于任上;该诗即修道之人吴兴妖神因伤谢览之逝而作。
论文关键词:吴兴妖神,谢览,梁诗
《赠谢府君览》一诗,收于《玉台新咏》卷一〇,作者题为吴兴妖神,著录为梁诗,《太平御览》卷七一八、《古诗纪》卷九四、逯钦立《全梁诗》等书的著录也与《玉台新咏》相同。《玉台新咏》约成书于陈代,所收作品多为自汉迄梁的宫体诗,可谓集六朝情诗之大成。此诗亦是一篇抒情佳作:
玉钗空中堕,
金钿色行歇。
独泣谢春风,
孤夜伤明月。[1]页492
从内容来看,作者以女性饰物为意象来抒发自己的伤感,应是宫体诗的表现手法。
然而此诗却同样收录于《全唐诗》卷八六四中。按理来说,《全唐诗》所收应均为唐人之诗,而《赠谢府君览》已被《玉台新咏》作为梁诗收录,《全唐诗》却又将其归入唐诗之列,这便造成了该诗究竟是梁诗还是唐诗的疑问。故本文从诗题、作者、内容等几个方面进行考辨分析。
一、谢览其人
《玉台新咏》等书著录为“赠谢府君览”或“吴兴妖神赠谢览”,明确指出“谢府君”即是谢览其人。“府君”一词,是汉代对于“太守”、“郡守”一职的尊称;太守的衙门以及官舍都通称“府”,之后“府”便引申为府君,即太守。
关于谢览生平,《梁书》卷十五有传,可知谢览出身于门第华贵的陈郡谢氏,美风神,善辞令,历仕齐、梁,是南齐钱塘公主之婿,曾任秘书郎等职梁诗,入梁后官至吏部尚书、侍中。梁武帝颇为器重谢览,他曾称誉谢览与琅邪王暕曰:“双文既后进,二少实名家;岂伊止栋隆,信乃俱国华。”[2]页265可见在当时,谢览与王暕同为王谢子弟中之最出色者。《梁书·王筠传》中“谢有览、举,王有养、炬”[2]页484之语亦可证。
但是,谢览因醉酒之后与萧琛相互诋毁,而被罢侍中之职,转任任萧统的东宫管记,天监十二年出任吴兴太守。在吴兴,谢览严肃法令,打击豪强,“一境清谧”[2]页265,颇有政绩。《嘉泰吴兴志》“郡守提名”下载:“览自礼部尚书出为吴兴郡守,心不畏强御,亦由处俗情薄故也。……齐明帝及览父瀹徐孝嗣皆号吴兴名守。”[3]页4768这也说明谢览是历任吴兴太守中较有作为者。
谢览在吴兴任职多久,史无明言,但估计时间不会太长,因为谢览卒于吴兴任上,年仅三十七;由此上溯其生平,如果他任职吴兴两年时间,那入梁时他才二十三岁左右,梁武帝任命这样一个少年为吏部尚书,若不是考虑到谢览的华贵出身,似别无理由。由此推理,谢览任职吴兴最多不过两三年时间,即匆匆离世。
也许,正是谢览作为高门贵胄,加之美风神、善辞令,以及他在这人世间的匆匆来去,才引起了吴兴妖神的深深感伤,遂赋《赠谢府君览》诗以伤别。
另外,据《嘉泰吴兴志》载,从南朝梁代至宋代的谢泌,期间出任吴兴太守的官员中谢姓者只谢览一人,由此可以肯定,《赠谢府君览》中的“谢府君览”即梁代谢览,该诗为梁诗,《全唐诗》系误收。
二、吴兴妖神其人
对于《赠谢府君览》一诗作者,大致有四种不同的著录:
1.吴兴妖神
徐陵《玉台新咏》卷一〇、唐代皎然《诗式》卷五著录为“吴兴妖神”,逯钦立《全梁诗》此诗下按语曰:“《玉台》此诗以为吴兴妖神之作。”[4]页2194故其亦承《玉台》而作“吴兴妖神”,归于仙道类。
2.吴兴妖童
《太平御览》卷七一八“钗部下”引《灵怪》的记载,认为此诗作者应为“吴兴妖童”。《灵怪》一书的作者与年代已无可考,但可以肯定,此书应是一部志怪小说,或是专门著录前代灵怪轶事的笔记小说论文参考文献格式。《太平御览》认为此诗出自《灵怪》,可知作者当是道家或是修道之人。
3.吴兴妓童
冯惟讷《古诗纪》卷九四著录为“吴兴妓童”。这一提法受到后来学者的质疑,如四库馆臣在《诗女史》解题中说:“吴兴妖神《赠谢览》诗,见《太平御览》,亦承《诗纪》之误,作‘吴兴伎童’。”[5]页1752吴兆宜为《玉台新咏》作注,也认为《古诗纪》所载欠妥,并下按语曰:“诸书引用多云‘吴兴神女’梁诗,一作妓童,非。”[1]页492纪容舒《玉台新咏考异》云:“冯氏《诗纪》作吴兴妓童诗,极言《玉台》妖神之误,然不言何据。按《太平御览》钗部收此诗,作吴兴妖童赠谢府君诗,云出志怪,冯氏殆因别本讹神为童,遂视妖为妓耳,然诗载志怪,是妖明矣,妓则何怪之有?”[6]页155从引文可知,四库馆臣、吴兆宜、纪容舒均不认可“吴兴妓童”的提法,纪容舒则认为系传抄致误。
4.吴兴神女
《全唐诗》卷八六四著录为“吴兴神女”,将其与洞庭龙君、龙护老人、冥吏等道家神仙归为一卷。吴兆宜《玉台新咏》注亦云:“诸书引用多云‘吴兴神女’。”然而吴氏所言“诸书”,今可考者仅《全唐诗》一书,况且《全唐诗》本系误收,因而其可靠性也值得商榷。若如纪容舒所说,“吴兴妓童”是冯惟讷因别本将“神”讹为“童”,遂将“妖”视作“妓”,那么《全唐诗》中的“吴兴神女”可能也是在编纂中所参照的底本中“妖”字的声旁“夭”脱落,或是该书已将“妖”误作“女”,在以后的流传过程中逐渐由“女神”演变成了“神女”。当然也并不排除“吴兴神女”与“吴兴妖神”本是同一人的两个别名,只是暂无资料可证。
我们以为,四种著录中,《太平御览》的记载有明确出处,即来源于《灵怪》,由之可以肯定,《赠谢府君览》一诗的作者为修道之人或与道教有关。纪舒容认为,“吴兴妖童”的“童”乃“神”之讹,这个看法也可以成立,因为从诗的内容来看确实不是孩童所作。所以,《赠谢府君览》一诗的作者还是应如《玉台新咏》的著录,题为“吴兴妖神”较为允当。“妖神”或是其道号,“吴兴”即其籍贯或居住地。
至于“吴兴妖神”的性别,从诗的内容来看,作者选择了女性日常最易联想到的饰物作为寄托哀思的意象,并通过对其细微变化的描写,将对谢览离世的悲伤倾注其中,物我相融。无论是对女性饰物的熟悉,还是内心情感的细腻描写,都不似男子作闺音,而且吴兆宜生活的清初尚有一些书著录为“吴兴神女”,所以,可以推知,吴兴妖神可能是一女子。
三、吴兴妖神与谢览
魏晋南北朝时期道教在吴地格外兴盛,很多文人纷纷信奉道教,与修道之人多有交往,谢览便是其一。《华阳陶隐居》载:“齐梁间侯王公卿从先生受业者数百人,一皆拒绝,唯徐勉、江祐、丘迟、范云、江淹、任昉、萧子云、沈约、谢瀹、谢览、谢举等,在世日早申拥篲之礼,绝迹之后,提引不已。……唯奇谢览。览年少梁诗,自疑寿不永,先生曰:‘我在此,不使君子如此也。’”[7]页22可见谢览与道教茅山派代表人之一的陶弘景多有来往,且是忘年之交,情谊深厚,谢览自己也以道家之术修身;那谢览与其他修道之人的交往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联系谢览任吴兴太守的时间,我们推定,吴兴妖神与谢览之结识当在天监十二年左右,其《赠谢府君览》一诗也当作于此年之后。
联系诗歌内容及谢览生平推理,我们以为,《赠谢府君览》一诗当是吴兴妖神用以悼惜谢览离世的伤逝之作。作者选用奢华的饰物意象进行描写,将浓浓的哀愁融入到景物之中,用玉钗堕地、金钿色歇来比喻谢览曾经光辉却短暂的人生,又用独泣的春风、孤夜的明月来暗喻此时的自己,对于谢览的英年早逝,作者惊讶有之,无奈有之,富贵荣华转瞬即逝,终化归尘土,只留下活着的人为他扼腕叹息,以及因痛失友人而产生的忧伤与孤独。整首诗语言华美,情调伤感,形式工巧,声律严整,为六朝咏物抒情诗中的佳作。从中也不难看出,至此时的六朝诗歌,已具唐诗的雏形。也许,《全唐诗》正是因此才误将其作为唐诗加以收录的。
参考文献
1.吴兆宜注,程琰删补《玉台新咏笺注》,中华书局1985。
2.姚思廉《梁书》,中华书局1973。
3.谈钥纂《嘉泰吴兴志》,《宋元方志丛刊》(第五册),中华书局1990。
4.逯钦立辑校《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
5.纪昀纂《四库全书总目》,中华书局1965。
6.纪容舒《玉台新咏考异》,《丛书集成初编》本,商务印书馆1937。
7.贾嵩纂《华阳陶隐居内传》(光绪观古堂本),长沙叶氏观古堂1903。
8.转引自张蕾:《从〈唐诗玉台新咏〉看唐诗与〈玉台新咏〉的因缘》,《湖南大学学报》,2004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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