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摘 要:晚清以来描写旧上海生活的通俗小说中,常常可见到“娘姨”这类下层仆妇的身影。按服务的对象、场所不同,这些“娘姨”大体可划分为两类:或是在青楼随侍妓女交际花之流,或是在有产者家庭中以劳力换取报酬。本文以《海上花列传》、《桂花蒸•阿小悲秋》等小说为例,分别讨论两种不同的“娘姨”形象。
关键词:关键词:海上花列传;桂花蒸;娘姨 ;妓院;家庭
近现代小说刻画的大上海社会底层人物中,包括了各式各样的“下人”,他们构成了与上流社会相对又相连的底层世界。在这些下层人物中,“娘姨”是较为活跃而又形象鲜明的一类,她们常常以勤恳的一面和奸猾的一面轮番出现在读者的印象里。
“娘姨”在吴方言中本指姨母,以之作为对女佣的美称,暗含了婢仆人身依附关系逐渐解构的历史背景。晚清以来,在上海的社会家庭生活中“奴婢”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雇佣男女仆人。近代小农经济逐渐解体,农村妇女开始进入城市,靠帮佣换取生活所需。大量“娘姨”融入大上海的都市生活,她们有的受雇于声色场所,出入十里洋场,甚至成为灯红酒绿的销金窟中的重要配角;更多的则相当于后世的家庭保姆、钟点工,成为旧上海大大小小各式各样家庭中的重要角色。以此为基础,小说中的“娘姨”自然形成了两种面貌。清末韩邦庆的长篇小说《海上花列传》中所写的娘姨们可看做是欢场女佣的代表,而张爱玲在中篇小说《桂花蒸•阿小悲秋》中塑造的苏州娘姨丁阿小则可说是家庭女佣的典型。
《海上花列传》中八面玲珑、圆滑机巧的娘姨们广泛存在于大上海的歌舞场中。娘姨伏侍妓女,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也负责监视妓女。《晚清上海社会的变迁》中说到,“妓馆的生意,照顾妓女出局,到摆酒布菜,端茶递烟,乃至在客妓之间居间调笑,多方招揽,直至追索欠账,助妓争风,无不要靠娘姨、大姐张罗照应”,这段话清楚地说明了娘姨在妓院的重大职责,而她们圆滑机变、虚伪狡诈的一面也就在这个过程中展现出来。如西荟芳里沈小红的娘姨阿珠巧舌如簧,当嫖客王莲生接连三日盘桓在幺二妓女张蕙贞处,阿珠便与沈小红一唱一和,撒娇撒痴,将王莲生拉回了沈小红的怀抱。娘姨与妓女“一荣俱荣”,难怪她们要团结一致,以各种方法留客了。娘姨的圆滑在她们的语言上有着直接的体现。对待金主她们嘴上如同抹了蜜糖百般奉承,对于悭吝客人则善于冷言冷语指桑骂槐含沙射影,接待人时长袖善舞却又不着痕迹,刻薄起来可以肆无忌惮粗鄙下流泼辣之极。试看沈小红拳翻张蕙贞惹恼了王莲生之后,娘姨阿珠怎样巧妙转圜反使王莲生低声下气赔情道歉替小红还债;聚秀堂娘姨杨家娒怎样与妓女陆秀宝配合向客人讨取酒局、戒指,又是怎样冷淡了穷酸不识趣的赵朴斋;黄二姐如何奉承当红的黄翠凤,诸三姐又是如何毒打生意寥落的诸金花••••••基于服侍人的身份、地位,娘姨多有圆滑世故的一面,而妓院中的娘姨尤其沾染了浓厚的风尘气,奸猾诡诈的一面更为突出。
正如张爱玲在《国语本海上花译后记》里所说的,“恋爱婚姻流行了,写妓院的小说忽然过了时,一扫而空”,于是妓院里的娘姨自然也就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取而代之的是活动在家庭背景下的娘姨。张爱玲笔下的丁阿小,便集中体现了受雇于家庭的娘姨勤快、利落、能吃苦的一面,她们行动有规矩、讲章法,看重职业道德的同时也希望得到主人的尊重,正如小说中所说的:“苏州娘姨最是要强,受不了人家一点点眉高眼低的,休说责备的话了。”
《桂花蒸•阿小悲秋》篇幅虽短,却蕴含了丰富的主题。小说以丁阿小一天的忙碌为线索,不厌其烦地写了烧水、接电话、做早饭、买菜、洗衣服、准备晚饭、收拾杯盏等等琐事。与阿小的“忙”时时相对的,是主人的“疑”:“哥儿达先生把被单枕套衬衫裤大小毛巾一起泡在洗澡缸里,不然不放心,怕她不当天统统洗掉它”;冰箱里半碗“杂碎”炒饭剩了一个多礼拜,还要“常常开冰箱打探情形”,生怕娘姨偷吃。张爱玲笔下揭示了主顾和女佣之间天然的矛盾和防范,但小说的笔触并未局限于此。照顾儿子、接待朋友、迎接丈夫是生活的主线,与工作的主线交织构成了阿小完整的生活状态,从中展现出娘姨生活的艰辛和复杂多面。娘姨的世界与主人的世界距离仿佛很近,实际却天差地远。阿小留秀琴与同乡的老妈妈、背米兼做短工的阿姐吃饭,女佣们闲谈起楼上新做亲的一家是何等豪华、整齐、漂亮,口气里带着略微不平衡的旁观者的艳羡。张爱玲用艺术手法表现了娘姨身处大上海繁华世界边缘的那种羡慕、炫耀、自怜交织的复杂心理状态,写得真实而又独到。小说还从深层勾勒了阿小在爱情上的失落。张爱玲的本意或许并不是揭示娘姨这一阶层的女性的爱情和婚姻的不幸,但作家深入阿小感情深处挖掘出的悲哀确实不仅仅是某个女佣的个例,而属于整个女佣阶层。娘姨在别人的家庭中工作,却远离了自己的家庭;旁观别人的爱情,自己却常年不能与丈夫会面。历来的小说对这些下层女佣或不作个别描写,或仅停留在劳动压榨的层面,或讥讽娘姨们的圆滑势力,却很少对这些女性的个人遭际与感情生活作细致深入的分析。张爱玲以她一贯的女性视角,将娘姨这一下层仆妇形象谱入《传奇》,将她们的琐碎生活、复杂心理写得真实亲切,确有其独到之处。
从《海上花列传》到《桂花蒸•阿小悲秋》,小说中的娘姨形象逐渐脱离了精明势力的刻板面具,越来越带有鲜明的自我意识。阿小这一要强、独立、勤劳、具有“母性的爱”的娘姨形象,可以说是“娘姨”性格的总汇。下层仆妇逐渐形象分明、色彩突出,一方面有这一阶层日渐壮大、提高了社会生活参与程度的因素,一方面也可说是近代文学关心社会人生、向人性化方向深入发展的体现。
参考文献:
[1]张爱玲的《桂花蒸•阿小悲秋》,原载于1944年的《苦竹》杂志第二期,而本文所引摘自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的《张爱玲全集:红玫瑰与白玫瑰》所辑,后文不再注出。
[2]李长莉•晚清上海社会的变迁——生活与伦理的近代化[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2:382.
[3]康菲•浅谈中国近代女佣[D] •吉林大学中国近现代史专业,2006.3——2007.4.
[4]余逊涛•《桂花蒸•阿小悲秋》的原型分析[J]盐城师范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2,22(1).
本文所据的《海上花列传》为张爱玲的国语翻译本《海上花开•海上花列传Ⅰ》、《海上花落•海上花列传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文中统称《海上花列传》,后文不再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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